荒村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
最后一缕残阳被远山贪婪地吞噬，寒风旋即卷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哀鸣，像是为这片土地上的贫瘠与绝望奏响的哀歌。林默缩在石屋角落那堆薄得几乎遮不住寒气的干草上，听着窗外愈发凄厉的风声，感觉体内的寒意又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针尖似的扎着骨头。
他蜷缩起身子，试图留住那点微不足道的、源自年轻身体的暖意。石壁四处漏风，顶上偶尔还会漏下几滴冰凉的雨水，砸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溅起细微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散去的霉味和草药的苦涩气息。
“哥，你冷吗？”
旁边草堆里传来妹妹林雪微弱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强装出来的平静。
林默立刻睁开眼，压下喉咙口因为受凉而泛起的痒意，声音有些沙哑却尽量平稳：“不冷。”他摸索着站起身，将身上那件更是破烂不堪、勉强能称为外衣的布料脱下，轻轻盖在妹妹单薄的身上，“你盖好，别着凉。”
衣服上还残留着一点他微不足道的体温，林雪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打断。瘦小的身子猛地蜷缩起来，像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每一阵咳喘都仿佛要抽干她全部的气力。
林默站在黑暗中，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点刺痛却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天生绝脉。
自从几年前村里那位云游路过、颇有见识的老修士，捏着他的手腕探查半晌后，斩钉截铁地吐出这四个字，他的人生就从荒村少年们偶尔会羡慕的、识字会算的林家小子，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无法引气，无法炼体，彻头彻尾的凡胎俗骨，在这片妖兽偶有出没、强者为尊的世界里，便是原罪。父母早年间为了给林雪求药，冒险进山采那株据说能吊命的“赤阳草”，自此再无音讯，留下的只有这间四处漏风的石屋，和一个先天体弱、需常年用药吊着的妹妹。
村里的那点接济，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白眼、同龄人的嘲弄甚至恶意的推搡中消耗殆尽。昔日父母结下的那点善缘，抵不过漫长时光和“绝脉废物”带来的鄙夷。
“咳……哥，我没事……”林雪咳喘稍平，气息微弱得像一根细丝，却还在努力安慰他，“明天……明天王婶家办喜事，说好了去帮工，能换半碗肉汤……还有，张医师那儿，我还能去帮着捣药……”
林默没应声，只是借着从石壁缝隙透进来的惨淡月光，看着妹妹苍白如纸、瘦得脱形的小脸。那点肉汤和捣药换来的微薄报酬，救不了命。村里唯一的张医师早就暗中摇头叹过，小雪的病，已入膏肓，需要真正的老参续命，需要灵草化淤，否则……熬不过这个冬。
而那些，都需要钱，需要灵石。是他这个“绝脉的废物”无论如何也挣不来的东西。
夜深了，小雪的呼吸渐渐均匀，却依旧细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断绝。
林默轻轻下了草铺，走到屋外。冰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泼洒下来，将他瘦削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抬头，望向村后那片在夜色中黑黢黢、如巨兽匍匐般沉默耸立的山脉——黑风山。
村里最老练的猎人也不敢轻易深入，据说里面有成了精怪的妖兽，吐纳间就能吸干人气血。山崖陡峭，常年云雾缭绕，失足跌落者，尸骨无存。
但他记得，父母当年留下的零星笔记里，曾提及黑风山深处某处人迹罕至的峭壁上，生有“赤阳草”，至阳至烈，是疗伤续命的宝药，值不少银钱。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这绝望的夜里破土而出，迅速蔓延，带着灼烧心肺的滚烫，再也无法遏制。
他回头看了眼在睡梦中仍不时蹙眉的妹妹，眼中闪过一抹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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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村里还沉浸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
林默揣着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一根粗麻绳，怀里塞了几个昨晚特意省下来的、硬得硌牙的糠饼，悄无声息地出了村，一头扎进黑风山弥漫的晨雾之中。
山林里弥漫着潮湿的腐叶气息和某种未知的危险味道。他循着记忆中父母笔记里模糊的路线，朝着那处传说中的峭壁艰难前行。荆棘和尖锐的岩石划破了他本就破烂的衣服和皮肤，留下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他却浑然不觉，只顾拨开层层障碍，向上攀爬。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头发，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痛。绝脉让他体力远逊于常人，每向上攀登一段，都喘息得如同破旧风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要跳出来。
不能停。
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小雪咳血的画面，村里人鄙夷的眼神，父母离去时沉重的背影……交织成一股巨大的推力，撑着他麻木的四肢。
不知爬了多久，日头渐渐升高，林梢间的雾气略微散去。他攀至一处极为险峻的所在，目光如同最谨慎的猎手，锐利地扫过每一道岩缝。
忽然，一抹灼目的赤红，如同跳跃的火焰，猛地撞入他的眼帘！
在那峭壁之下，近乎垂直的、云雾缭绕的岩缝中，一株叶片肥厚、形态奇异、通体赤红如血的植物正顽强地迎着风生长。
赤阳草！
而且看其色泽形态，叶片边缘已隐隐泛金，年份绝对不低！若是拿去镇上药铺，或许不止能救小雪的命，还能换来他们兄妹几年吃用不愁的希望！
希望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喷涌，烫得他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撞碎胸骨。他小心翼翼地将绳子一端系在旁边一棵扎根岩石、虬结苍劲的老树上，另一端死死捆在自己腰间，深吸一口气，开始向着那株代表着唯一生机的赤红小心探去。
岩壁湿滑，布满青苔，碎石不时因他的动作滚落，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幽暗，连回音都听不到。他全神贯注，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一点点接近。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那略带温热的、仿佛内蕴火焰的叶片！
狂喜攫住了他。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简陋的药锄，准备将这株救命草连根挖出。
就在此时！
“嘶——！”
一声尖锐得刺破耳膜的嘶鸣，猛地从头顶上方炸响！伴随着一股腥臭扑鼻的恶风，一条通体碧绿如翡翠、头生怪异肉冠、粗如儿臂的毒蟒从岩壁上方的一道裂缝中电射而出，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了这个胆敢觊觎它守护之物的不速之客！
林默骇然失色，心脏骤停！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猛地向旁边一躲！
脚下本就松动的岩石承受不住这突然的发力，骤然崩塌碎裂！
腰间那根寄托着唯一生路的麻绳，应声而断！
天旋地转，耳边是呼啸到极致的风声和毒蟒不甘的嘶鸣混杂的怪响。他徒劳地挥舞着手臂，身体彻底失控，如同断线的木偶，向下急坠，重重撞击在凸出的岩石上，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黑暗如同潮水般吞没了一切意识。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唯一的念头竟是荒谬的平静——
小雪……哥没用……连这最后的希望……都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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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刺骨的冰冷，如同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肤，将林默从无边的黑暗中激醒。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幽深地缝的底部，身边是冰冷刺骨、潺潺流淌的地下河水。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动弹一下都钻心地疼，尤其是左臂和肋骨处。
竟然……还没死？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是这河水和小潭缓冲了坠势？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剧烈的疼痛和劫后余生的恍惚。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四周。这里光线极其黯淡，只有些许幽蓝的苔藓散发着微光，弥漫着一种古老而死寂的苍凉气息。目光所及，远处似乎有一个被乱石半掩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莫名的、难以言喻的牵引力，从那洞口的黑暗中传来，若有若无地召唤着他，仿佛源自血脉深处。
他挣扎着爬起来，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满身的伤，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依靠着石壁，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个山洞。
洞口巨大，踏入的瞬间，周围空气陡然一沉，万籁俱寂，连水流声都诡异地消失了。仿佛踏入了某个被时间遗忘的、独立于世界之外的角落。
洞窟深处，弥漫着淡淡的、如同混沌初开般的雾气。
而在那雾气中央，一座巨大无比、几乎顶天立地的青铜古碑，静静矗立。
古碑不知历经多少岁月，通体呈现一种暗沉厚重的青黑色，上面刻满了无数繁复扭曲、非金非石、古老到无法形容的奇异符文。那些符文并非死物，而是在缓缓流转，仿佛蕴含着宇宙星辰的生灭、天地初开的至理。仅仅是望上一眼，就感觉灵魂都要被吸摄进去，碾成齑粉！
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敬畏和恐惧，让林默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几乎要跪伏下去。在这亘古的神物面前，他渺小得连尘埃都不如。
这是什么？神迹？还是魔窟？
他不由自主地，被那股神秘而磅礴的力量牵引着，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步步走向青铜古碑。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碑身散发出的浩瀚伟力，苍茫、古老、磅礴无边，却又带着一种漠然的死寂。他颤抖着，如同被操控的傀儡，缓缓伸出手，想要触摸那看似冰冷蚀骨的碑身。
就在他指尖触及青铜古碑的刹那！
“嗡——！”
整座古碑猛然震动！上面所有的符文瞬间亮起，爆发出超越太阳的璀璨光芒，将整个幽暗的洞窟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轰隆！
巨大的青铜仙碑竟骤然缩小，化作一道流淌着无数星辰符文、蕴含着无尽奥秘的青色流光，猛地撞入林默的眉心！
“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在他脑海中炸开！比那绿冠毒蟒的噬咬、比坠崖碎骨的折磨还要痛苦千万倍！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彻底撕裂、碾碎、然后又强行重组！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宇宙星河，疯狂涌入他脆弱的意识。
《十万仙途》……
星辰炼体……
不灭经文……
无数玄奥晦涩、根本无法理解的功法秘诀汹涌澎湃，每一个字都重若万钧，砸在他的灵魂深处，刻入他的生命本源。
与此同时，一股精纯磅礴、近乎狂暴的星辰能量，自那融入体内的仙碑虚影中爆发，如同失控的洪荒巨流，在他那些早已被判定为“绝路”、“死胡同”的经脉中疯狂冲撞、肆虐！
“呃啊啊啊——！”
林默痛苦地嘶吼翻滚，身体表面青筋暴起如虬龙，皮肤寸寸开裂渗出细密的血珠，整个人仿佛下一瞬就要被这股无法想象的伟力撑爆、炸成碎片！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崩灭、魂飞魄散的边缘
眉心处一点清凉意散开，那已与他融为一体的仙碑虚影微微一闪，浩瀚之力流转，那狂暴无匹的星辰能量仿佛终于受到了指引，开始按照某种古老玄妙、契合天地至理的路线自行运转。
咔嚓、咔嚓…
体内那些堵塞、枯萎、被无数医师宣判死刑的经脉，在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冲击下，寸寸碎裂，却又在瞬间被磅礴无限的生机重塑、愈合、拓宽、加固！新生的经脉闪烁着淡淡的、如梦似幻的星辰光泽，宽阔坚韧远超以往！
非人的痛苦渐渐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到极致的强大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与周围天地星辰产生共鸣的奇妙知觉
力量
清晰无比、澎湃汹涌的力量，正在他体内每一寸新生的血肉、每一条流淌着星辰光华的经脉中奔腾咆哮
林默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竟有神光一闪而逝，在这幽暗的洞窟中亮如晨星。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朝着身旁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无声挥去。
“嘭！”
一股凝练的气爆之声赫然在掌心炸响！那块岩石表面瞬间布满裂纹，随即悄无声息地塌陷下去一小半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奔流不息、仿佛一拳能崩碎山岳、一脚能踏裂大地的恐怖力量。身体表面的伤痕早已消失无踪，皮肤光洁，隐隐透着一层温润的宝光
这……这就是修炼的力量吗？这就是那些修士老爷们拥有的力量？
狂喜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很快强行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长啸，深吸一口气，尝试按照脑海中那篇最为基础、名为《星辰引》的《十万仙途》入门法门，引导体内那浩荡却温顺下来的气流
周身澎湃的气息瞬间收敛，意念沉入体内。
他“看”到了！那尊悬浮在识海中央、缓缓旋转、散发着亘古苍茫气息的微小青铜仙碑虚影，以及那些被星辰之力重塑、熠熠生辉、宽阔坚韧的经脉！心念微动，四周空气中稀薄的天地元气，竟开始自发地、欢快地涌入他的身体，汇入那星辰之力的大河之中
成功了
他真的成功了！
不再是那个任人嘲弄、连至亲都无法保护的绝脉废物！
“小雪……有救了……有救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因巨大的激动而颤抖，眼眶发热，却流不出泪，所有的情绪都被汹涌的力量感压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株用命换来的、依旧完好无损的赤阳草挖出，用柔软的苔藓包好，贴身收起。目光再次投向那深邃的洞口，看向荒村的方向
少年眼中压抑多年的屈辱、绝望、怯懦，此刻被彻底洗净，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初生凶兽般的锐利锋芒，以及一种深沉的、内敛的自信。
他转身，朝着洞外走去
脚步沉稳坚定，踏碎地上不知何种生灵遗留的枯骨，发出清脆的响声。
黑风崖底，少年徒手抓住湿滑的岩壁，身形矫健如猿，一步一步向上攀爬，身影逐渐融入从崖顶透下的、微弱却充满希望的光亮之中
属于林默的时代，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它最初的一线峥嵘
而那片青铜碑文所蕴含的“十万仙途”，也刚刚掀开它的第一页
远处，荒村的轮廓在晨光中依稀可见
没有人知道，那个被他们唾弃的“绝脉废物”正踏着一条亘古未有的逆天之路归来。
人称:吊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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