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瀑布前的“静心映动”初显神异，玄玔在方寸山的日子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户。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嬉闹、懵懂旁听的边缘角色，同门师兄师姐们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与认可，偶尔还会邀他一同论道切磋。虽然大多时候他依旧听得半懂不懂，比划起来也常闹笑话，但那氛围终究是不同了。
他体内那点微薄的星辉之力，经过连日来的不断尝试与消耗，非但没有枯竭，反而如同被反复锤炼的精铁，越发凝练听话。尤其是在刻画阵纹、引动天地元气时，那星辉流转间带起的点点微光，愈发清晰稳定。
这一日，玄玔又蹲在后山老地方，面前不是泥土，而是一块光滑如镜的青黑色石板——这是他前几日从山涧里费力搬来的“新画板”。他右手食指指尖凝聚着寸许长的银色毫光，正全神贯注地在石板上刻画着一个更为复杂的阵纹——“小清风阵”。据《阵道初解》记载，此阵若能成，可引动微风，拂扫尘埃，算是低阶弟子练习操控灵气精细度的常用小阵。
但对玄玔而言，这已是了不得的大工程。阵纹由近百道细密弧线和数十个灵力节点构成，要求灵力输出均匀稳定，不能有丝毫差池。他已失败了不知多少次，石板边缘堆满了被星辉之力震碎的石粉。
他屏住呼吸，指尖银光如绣花针般小心翼翼游走，额角汗珠滚落也顾不上擦。星辉之力在他意志的牵引下，细若游丝却又连绵不绝地注入纹路。渐渐地，一个结构繁复、透着玄妙意味的图案在石板上逐渐成型。
只剩最后三个节点了！玄玔精神高度集中，指尖微颤，银光缓缓点向第一个关键节点。
就在这时——“嗡嘛呢叭咪吽……”
一阵宏大、庄严、却带着莫名穿透力的梵唱钟磬之音，毫无征兆地从天边滚滚而来，瞬息间笼罩了整个方寸山！
这声音并非实体声波，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心念。山间云雾为之凝滞，飞鸟惊惶坠地，诸多修为尚浅的弟子更是身形一晃，面露恍惚之色，体内灵力运转顿时紊乱。
玄玔首当其冲！他正全神贯注于精细操控，这突如其来的神魂冲击如同一声炸雷在他识海中爆开！
“噗——”他浑身剧震，一口鲜血喷出，指尖银光骤然失控暴走，如同脱缰野马般疯狂涌入即将完成的阵纹！
“咔嚓——轰！”
那块坚硬的青石板根本无法承受这股狂暴的星辉之力，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激射而出！强大的气浪将玄玔狠狠掀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七八圈才停下，浑身衣衫破碎，布满细碎伤口，狼狈不堪。
更要命的是，那失控的星辉之力并未消散，反而与他刻画大半、已被引动的残缺阵纹，以及那突如其来的梵音中蕴含的某种奇异力量产生了匪夷所思的反应！
只见那炸裂的石板碎片并未落地，反而被紊乱的银光裹挟着悬浮在半空，彼此间竟以残留的星辉为纽带，勾勒出一个支离破碎、却又疯狂旋转的残缺阵势！阵势中心，空间微微扭曲，竟撕开了一道细小的、不住颤动的漆黑裂痕！
裂痕之中，并非虚无，而是传出阵阵低沉、混乱、充满负面情绪的嘶吼与呓语，仅仅是听到一丝余音，就让人心烦意乱，气血翻腾！更有丝丝缕缕污浊的黑气从中渗出，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焦黄！
“糟了！”远处正督导弟子修行的悟明师兄脸色大变，身形一闪便欲赶来。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就在那漆黑裂痕出现的刹那，菩提老祖的身影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玄玔身旁，宽大的袖袍轻轻一拂。
一股无形却浩瀚无边的道韵弥漫开来，如春风化雨，又似天地合拢。那狂暴旋转的残缺阵势、悬浮的碎石、失控的星辉，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轻轻抹过，瞬间平息、定住、消散。那道刚刚撕开的漆黑裂痕，也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迅速弥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周围枯萎的草木和玄玔狼狈的身影，证明着刚才发生的惊险一幕。
老祖的目光并未看向那消散的危机，而是落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玄玔身上，尤其是他体内那因反噬而躁动不安、却依旧顽强流转的星辉之力上，白眉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师…师父…”玄玔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又是后怕又是羞愧，“俺…俺没控制住…惹大祸了…”
菩提老祖却并未责怪，反而俯身，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点在了玄玔的眉心。
一股温润浩大的神念瞬间流入玄玔体内，抚平了他翻腾的气血和躁动的力量，连皮肉上的细小伤口都在迅速愈合。
“非你之过。”老祖声音平和，“乃西天灵山有古佛讲法，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法则共鸣，声传三界。尔等修为不足，受其波及，心神失守亦是常情。”
众弟子闻言方才恍然，心下骇然，西天讲法竟能有如此威势，相隔无尽时空，余波竟险些酿成大祸。
老祖目光扫过众弟子，最后落在玄玔身上，淡淡道：“然，福祸相倚。玄玔，你险些酿祸，却也因祸得福。你且内视丹田，再看自身法力。”
玄玔一愣，连忙依言内视。只见丹田之内，那原本有些散漫的星辉之力，经过方才那番剧烈的失控、反噬、乃至最后与那梵音异力、空间裂痕的短暂冲突，又被老祖无上法力强行抚平后，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练！银色光辉纯粹而深邃，缓缓自行流转间，竟隐隐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极其简易的周天循环雏形！
虽然依旧微弱，但其“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百炼精钢，去除了最后杂质。
更有一丝极细微、却坚韧无比的灵性在那星辉核心滋生，让它不再仅仅是力量，更带上了玄玔自身那顽韧、跳脱的独特气息。
“这…”玄玔又惊又喜，抬头望向老祖。
“失控之力，亦是力。崩坏之阵，亦含道痕。”菩提老祖缓缓道，“经此一遭，汝之力量方真正初步驯服，如野马套鞍，雏鹰试翼。日后勤加修持，前途可期。”
老祖又看向那堆枯萎草木，袖袍再拂，一股生机盎然的清灵之气洒落，枯黄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抽枝发芽，焕发生机。
“至于此阵…”老祖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些许焦痕和碎石粉末，眼中闪过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深邃光芒，“竟能引动一丝虚空裂隙，虽是无心之失，却亦可见汝之力量与阵道结合，别有殊异。待你根基稳固，或可往‘虚空阵纹’一道略作探寻。”
此言一出，众弟子皆惊。虚空阵纹，涉及空间法则，玄奥艰深，非大能者不敢轻涉，师尊竟对玄玔师弟有此期待？
玄玔似懂非懂，只知师父好像没生气，反而夸了他，还指了条听起来很厉害的路，顿时忘了伤痛，咧嘴傻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菩提老祖看着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摇头失笑，转身飘然离去，唯有余音袅袅，传入玄玔耳中：
“稳守心神，勤修不辍。方寸之间，亦见乾坤。”
玄玔连忙爬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老祖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他握了握拳头，感受着体内那从未有过的凝实而充满灵性的力量，野性的眼眸中，第一次燃烧起清晰而炽烈的光芒——那是渴望变得更强、渴望探索更多未知的光芒。
他弯腰，捡起地上最大的一块石板碎片，看着那焦黑残缺的纹路，回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失控与那撕开裂隙的恐怖力量，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涌起一股巨大的好奇与冲动。
“虚空阵纹…”他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那焦黑纹路上摩挲着，一点微不可查的银星，在他眼底悄然亮起。
山风拂过，吹散焦糊之气，带来新生草木的清香。一场危机化解于无形，而一颗种子，已悄然埋入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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