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寂寂,溪流淙淙。
那麻衣老者就坐在青石上,笑容温和,眼神清澈,仿佛只是个寻常的邻家老翁。但许天却感觉浑身血液都要冻结,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他的神识如同撞上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渊海,探不到老者的底细,反而有种自身所有秘密都被对方一眼看穿的错觉。更让他心悸的是老者那句话——“神农令”。
他怎会认得此物?还如此自然地叫出名字?
许天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没有回答老者的问题,反而缓缓握紧了拳,体内那近乎枯竭的剑丸艰难转动,残存的剑元蓄势待发,声音沙哑而警惕:“此地是何处?前辈究竟是谁?”
老者对他的戒备不以为意,依旧笑呵呵的,拿起旁边的粗陶茶杯抿了一口,指了指溪水对岸:“别紧张,坐。老夫若要对你不利,你此刻已与这溪中游鱼作伴了。”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绝对自信。
许天目光扫过对岸,那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蒲团。他沉吟片刻,终究是依言走过溪水,在那蒲团上坐下,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绷紧的弓弦。
既来之,则安之。对方实力深不可测,翻脸毫无胜算,不如先探虚实。
见他坐下,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放下茶杯,缓缓道:“此地嘛,算是昆吾之墟的一处‘夹缝’,也是老夫的蜗居之地,寻常人寻不到,也进不来。至于老夫……”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透过许天,看向了极其遥远的过去,“名号早已忘却,旧友戏称一声‘农叟’,你也这般叫即可。”
农叟?与那“农”字令牌果然有关!
许天心念急转,面上却不露分毫,继续问道:“前辈方才所说的‘神农令’……”
“就是你怀中那块黑疙瘩。”农叟打断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没想到,辗转万古,它竟落在了你手里。还让你稀里糊涂,引动了其中一丝本源生机,练成了这半吊子的‘剑胎’。”他目光在许天丹田处扫过,仿佛能直接看到那枚暗金剑丸。
许天心中再震!对方不仅认得令牌,竟连他功法底细、修炼过程都一清二楚!
“半吊子?”他捕捉到这个词。
“不然呢?”农叟瞥了他一眼,“神农令乃造化之宝,司掌生机本源,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强行抽取转化,驳杂不纯,根基虚浮,看似进了境,实则断了前路,不是半吊子是什么?”
他说话毫不客气,却字字戳中许天心中隐忧。他确实感觉剑胎虽成,却总有几分滞涩不畅,原来根源在此!
“请前辈指点!”许天深吸一口气,压下杂念,郑重拱手。对方既然点出问题,或许真有解决之法。
农叟却摆了摆手:“指点谈不上,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那剑修的路子,与老夫的道并非同途。不过,你既得了神农令,又身负……嗯,那老瞎子的半块造化玉璧,也算与老夫有缘。”
老瞎子?是指碧游宫玄玦长老?他竟然也认得?
农叟似乎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话锋一转:“你那对头,练的可是‘影噬’之法?”
许天一怔,随即点头:“是。前辈可知其来历?”
“影噬……哼,魔渊那帮见不得光的东西搞出来的鬼名堂。”农叟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屑,“窃取正统剑道根基,融以魔渊死寂之气,炼出的玩意儿,专损道基,污神魂,阴毒得很。你能扛到现在,全靠神农令的生机吊着,不然早成一滩脓血了。”
许天闻言,立刻内视,果然发现经脉深处盘踞着许多极其隐晦的黑色丝线,正不断侵蚀剑元,之前竟未完全察觉!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请前辈教我化解之法!”他再次恳求。这影噬剑意如附骨之疽,不除必成大患。
农叟沉吟片刻,道:“化解不难,但需借此地‘洗剑池’一用。池水乃地脉灵乳混合老夫种的一些药草汁液,最能净化污秽,温养剑元。不过……”他看了看许天,“池水霸道,你此刻状态进去,怕是先要脱层皮,忍得住?”
“但凭前辈安排!”许天毫不犹豫。些许痛苦,与道途相比,微不足道。
“好。”农叟点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朝旁边虚空一指。
哗啦!
许天身旁的空地,地面无声无息裂开,露出一方三丈见方的池子。池水呈乳白色,氤氲着浓郁的灵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药香,只是稍微吸一口,便觉浑身舒泰,连伤势都似乎轻了几分。
但仔细感知,便能发现那氤氲的灵雾之中,蕴含着无数细微却锋锐无比的剑气!这些剑气并非人为,而是此地特殊环境与池水中某种物质自然生成!
“进去吧。运转你的功法,能吸收多少,看你造化。老夫去给你弄点吃的。”农叟说完,竟真的拿起鱼竿,拎起一旁空空如也的鱼篓,晃晃悠悠地向山谷深处的茅屋走去,似乎完全不怕许天搞什么破坏。
许天看着那剑气森森的池水,又看了看农叟的背影,不再犹豫,脱下破损的衣衫,一步步走入池中。
刚入池水,一股极致的舒爽感传来,精纯的灵气和药力疯狂涌入体内,修复着伤势,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和剑丸。
但下一刻,那无数细微剑气仿佛找到了目标,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蜂拥而至,顺着毛孔钻入体内!
“呃!”
许天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那感觉,就像是千万根烧红的钢针,从内到外同时穿刺、搅动!比凌迟更痛苦!之前修炼《煅灵锋诀》锤炼剑意的痛苦与之相比,简直是和风细雨!
他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涌出,又被池水化开。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乎要蜷缩起来。
但他硬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力,强行稳住身形,盘膝坐于池中,全力运转《九天剑经》!
剑丸艰难转动,引导着那些入侵的细微剑气,与自身剑元融合,同时疯狂吸收着池水中磅礴的灵力和药力,冲刷、净化着盘踞在经脉深处的影噬剑意。
过程痛苦无比,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阴毒诡异的黑色丝线,正在被池水剑气和自身剑元一点点磨灭、净化!而自己的剑元,在这痛苦的锤炼下,变得更加精纯、凝练,那丝滞涩感正在逐渐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影噬剑意被彻底净化时,许天感觉身体一轻,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
而池水的痛苦似乎也适应了许多,虽然依旧难熬,却已能忍受。他沉浸在这种痛苦与提升并存的奇妙状态中,物我两忘。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池水的颜色已然变淡了许多。体内的伤势尽数复原,剑元不仅完全恢复,更是精纯凝练了数倍,那枚暗金剑丸滴溜溜旋转,表面光华内敛,再无半分虚浮之感,彻底稳固在了剑胎境中期,甚至隐隐触摸到了后期的门槛!
更重要的是,他对剑元的掌控,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入微境地。
他心念一动,指尖一缕剑元渗出,不再是简单的锋芒,而是随心变幻,时而炽烈如阳,时而沉凝如山,时而绵密如水……竟是初步融合了“灼日”、“山岳”、“流云”三种剑意的特性!
实力大增!
许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精光熠熠。这洗剑池,果然神异!
他起身出池,发现岸边放着一套干净的青色麻布衣袍,大小正合身。换上衣物,只觉神清气爽。
这时,农叟也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金色鲤鱼从茅屋方向走来,看到许天,笑了笑:“看来收获不小。正好,鱼汤也炖好了,喝一碗暖暖身子。”
茅屋前的石桌上,不知何时已摆好了两副碗筷,中间是一个陶土罐,罐口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鲜香。
许天也不客气,坐下盛了一碗。鱼汤乳白,入口鲜甜,一股温和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竟对剑胎也有细微的滋养之效。这看似普通的鱼汤,恐怕也非凡物。
喝完鱼汤,许天放下碗,再次郑重向农叟行礼:“多谢前辈再造之恩!”
农叟摆摆手:“各取所需罢了。你好了,也该聊聊正事了。”
他神色稍正,看向许天:“你可知,那昆吾之墟,那剑冢祭坛,究竟是为何而建?”
许天神色一凛:“晚辈只知似乎是为了镇压某种大凶之物,疑似‘魔渊’?”
“魔渊……”农叟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凝重,“算是吧,但也不全是。那底下镇压的,是比寻常魔渊更加可怕的东西……是此界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一处‘污秽之源’,是万魔之始,一切邪祟的祖地。”
万魔之始?污秽之源?许天心中骇然。
“上古之时,人皇率领万族,付出惨烈代价,方才将其勉强封印。那剑冢祭坛,便是封印的核心阵眼之一。而你手中的神农令,造化玉璧,还有那柄守剑奴的骨剑,皆是开启并加固封印的‘钥匙’。”
农叟语气沉重:“然而,封印历经万古,早已松动。加之当年……出了叛徒,致使一处关键阵眼被毁,封印之力大减。那污秽之源的力量不断外泄,侵蚀天地,才有了后来的仙魔大战,乃至今日十州灵气衰败,剑道断绝。”
叛徒!是指凌绝那样的人?许天想起祭坛下那剑奴骸骨眉心的伤口。
“如今,封印已岌岌可危。若被阴司庙那帮蠢货,或者你那个坠入魔道的徒弟找到方法彻底破坏,引动污秽之源爆发……”农叟看向许天,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莫说十州,便是这方天地,都有倾覆之危,亿万生灵将化为魔孽!”
许天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背后竟牵扯如此巨大的因果!自己重生归来,竟卷入了关乎天地存亡的漩涡!
“前辈需要我做什么?”他直接问道。
“修复封印,或者……彻底毁掉那污秽之源。”农叟一字一句道,“但这二者,都难如登天。首先,你需要集齐所有钥匙,完全开启祭坛,进入封印核心。其次,你需要拥有足够的力量,要么修复破损的阵眼,要么……拥有能彻底湮灭那源头的力量。”
他看了看许天:“你如今这点修为,还差得远。”
许天沉默。确实,面对这等天地大劫,剑胎境确实不够看。
“不过,你既是变数,也是希望。”农叟话锋一转,“你走的路子,与当今修士皆不同,不借外力,只修自身一剑,或许能在那封印之地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而且,你身上因果纠缠,与几件钥匙皆有缘法,这是你的运数。”
“请前辈指点,晚辈该如何提升实力?又该去何处寻找其余钥匙?”许天虚心求教。
农叟捋了捋胡须:“实力提升,无外乎悟道与积累。你剑胎初成,需不断以精纯能量与剑意淬炼,使之圆满。此地洗剑池,你可随时来用。至于其他钥匙……”
他沉吟道:“据老夫所知,除了神农令、造化玉璧(需集齐碎片)、诛魔骨剑外,至少还需‘坤元鼎’、‘斩运刀’、以及……‘人皇印’的投影。坤元鼎据说失落于北冥寒洲,斩运刀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西漠佛国,而人皇印……早已不知所踪,或许只有其一丝投影尚存于世。”
许天将这些名字牢牢记下,只觉前路漫漫,困难重重。
“你也无需急于一时。”农叟似乎看出他的压力,宽慰道,“封印虽松动,但一时半会儿还破不了。你当务之急,是巩固修为,熟悉剑胎之力。然后,或许可以去一趟‘北冥寒洲’,那里不仅有坤元鼎的线索,还有一处‘极光剑域’,对你淬炼剑意大有裨益。”
北冥寒洲……极光剑域……
许天默默记下。
“多谢前辈告知。”他起身,再次行礼,“晚辈伤势已愈,便不多叨扰了。”
此地虽好,但他心系外界,尤其是阴司庙和凌绝的威胁,不能久留。
农叟也不挽留,点点头:“去吧。记住,遇事莫强求,守住本心。你那徒弟……唉,若能拉回便拉回,若不能,便斩了吧,莫要再步当年后尘。”
他挥了挥手。
许天只觉眼前景物一阵模糊,再清晰时,竟已离开了那处山谷,站在了一片陌生的荒原之上,远处依稀可见昆吾之墟那特有的破碎地貌。
回首望去,哪还有什么山谷溪流?只有一片空茫。
恍如一梦。
但体内充沛精纯的剑元和那枚沉甸甸的神农令,却提醒着他方才经历的真实。
他收敛心神,辨认了一下方向,剑光再起,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目标——北冥寒洲!
既知前路艰险,唯有握紧手中之剑,一路向前!
身后,那片空茫之地,农叟的身影缓缓浮现,望着许天远去的剑光,眼神深邃,低声自语:
“种子已播下,能否成长起来,就看你的造化了……老伙计,这盘棋,我们还能赢吗?”
山谷微风拂过,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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