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
震响的梆子声从烂泥祠内传来,星星点点的烛火陆陆续续点亮。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大喝一声:“开市咯!”
谢南风硬着头皮往前走,穿过烂泥祠,昏红的烛火照不亮路,却把路边摊子上的物件映得渗人——裹着白霜的缺口青花碗,齿缝间缠着几缕青丝的木梳,梳背的鸳鸯甚至只有半只眼。
卖纸钱的老婆婆灰白的脸隐在灯笼后:“姑娘,带点纸钱开路吧……”
姑娘?
谢南风心头一惊,她一身男子装扮,这老婆婆居然看出了她的女儿身?莫不是有鬼眼?
谢南风心如擂鼓,双脚钉在原地。
忽然,枯竹竿似的手伸到她眼前:“买点纸钱吧。”
谢南风猛地偏头,只见眼前一把黄纸,老婆婆的脸在黄纸钱后渗出阴恻恻的笑。
“姑娘,第一次来鬼市?”老婆婆用声音嘶哑苍老的声音问她。
谢南风摇头,不是说鬼市禁言吗?
老婆婆收回手,自顾自埋头打包纸钱,完事后塞了几根蜡烛、佛香,复又递到谢南风眼前:
“纸钱开路,烛火照明,佛香敬神,准保姑娘马到功成。”老婆婆的声音哑得像来自地府,鬓角还沾着没烧透的纸钱。
谢南风手心都是汗,故作镇定地问:“多少钱?”
老婆婆掩嘴一笑,眼角皱纹似能夹死蚊子:“姑娘张口就谈钱,还说不是第一次来鬼市。”
谢南风皱眉,抿唇不语。
老婆婆盯着谢南风的挎包:“鬼市交易,以物换物。”
谢南风吞咽口水,攥着挎包的手愈发紧了。
以物换物,钱也是物,可包里万金银票是来换《心经》的。
她不能给!
就在谢南风不知如何是好时,老婆婆视线下移,盯着她腰间的香囊:“老身喜欢姑娘的香囊。”
谢南风松了一口气,连忙摘下香囊递给老婆婆。
老婆婆宝贝似的捧着香囊,看了又看,喜欢得不得了,谢南风趁老婆婆心情好,从包里拿出画像来展开。
只见画中人满头白发,一身黑衣,整张脸隐在暗处,提着酒壶的手骨头凸显,手背上缠着几条狰狞的红痕。
“婆婆,晚辈能否跟你打听个人?”
老婆婆笑着连连点头:“你问,你问……”
谢南风将画像展开:“婆婆可否在鬼市见过此人?”
老婆婆把玩香囊,余光瞥向谢南风的画像。
待她看清画像,眼底顿生恐惧:“小姑娘你找他作甚?”
看来老婆婆知道此人,谢南风很高兴:
“晚辈找他谈笔生意。”
老婆婆视线又落在谢南风的挎包上:“那你找错人了,那是个怪人,不爱钱,你的银票用不上。”
谢南风心跳漏了一拍,只觉得鬼市愈发怪异。
看来她拿到《心经》后得赶紧离开。
“婆婆是知道他在哪儿?”
老婆婆抱着香囊点点头:
“一般外人来老身肯定不会告诉他,可你的香囊老身甚是喜欢,告诉你也无妨。”
“多谢婆婆。”
老婆婆仔细盯了几眼谢南风,指着烂泥巷的尽头:“这条巷子走到底,左拐再到底,你会看见一座石桥,他就住在桥洞里。”
“多谢婆婆。”谢南风抱拳,将袖中的一串铜钱塞进老婆婆手中。
“老身可提醒姑娘,那人有疯病,前几天当街杀了几个来盛京做生意的鹘人。”
谢南风疑惑,鹘人做生意来鬼市做什么?
“老贼,还我鸡来!”
正当谢南风疑惑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幽邃的鬼市炸开,先前沉闷的鬼市瞬间沸腾起来,吆喝声直冲云霄。
谢南风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短打的男人,手中绰着一根烧火棍,追着白发老者跑。
老者皱纹满面,避开男人的烧火棍,将花发往后一甩,翻身跷着二郎腿,坐在桌上。
“吃你只鸡怎么了?又不是不给钱。”声音沙哑,喉间仿佛裹着铁砂。
话音一落,朝店家扔了一锭金子,抱着烧鸡不修边幅地啃了起来。
那双手如枯柴,几条红痕从袖中蜿蜒而出,布满手背。
老婆婆赶紧推了推谢南风:“小姑娘,那就是你要找的人。”
谢南风也认出了那人。
“他明明有钱,为什么要偷?”
老婆婆面露轻蔑:“所以说他有病啊,每次都是先偷,若是被抓住便给老板一锭金子,若是没被抓住,老板便亏钱……”
说到此处,老婆婆突然顿住,面色露出恐惧,靠近谢南风悄声道:“亏钱也就算了,那些凡是没抓住他偷东西的人,大多数都莫名其妙消失了。”
谢南风心头一凛:“消失的人去哪儿了?”
老婆婆一脸神秘:“传言啊……那些人在郊外被分了尸。”
两人说话间,老者啃完了烧鸡,用衣袖擦了擦嘴,翻身下桌,掣下腰间的酒壶灌下两口酒,背着双手,哼着小曲,心满意足朝巷子尽头走去。
谢南风赶紧辞别老婆婆,提着纸钱香蜡跟上老者。
月光下,白发老者大摇大摆走在前面,谢南风掌着蜡烛,在后面撒着纸钱。
烛火照明,纸钱开路,只愿事到功成。
谢南风一路跟着老者走到桥头,手中的纸钱散尽,烛火也刚刚燃完。
桥头远离了鬼市,没了烛火照明,只能借着月光探路。
烛火刚熄,谢南风一时之间还未适应,再抬眼老者已杳无踪迹。
想起老婆婆说他住桥洞下,谢南风便借着月光下去桥洞。
桥洞内,一张竹席铺地,再无他物,也没见着老者的影子。
谢南风心头一慌,连忙追出去。
谁知刚追出桥洞,一个巨物迎面向她砸来。
好在她早年跟沈朝義学过一点功夫,轻易避开了巨物。
“哐当!”
葫芦应声落地,酒香四溢,月光下,碎葫芦上印着五根油污的指印。
知是老者的酒葫芦,谢南风慌拱手行礼:
“前辈,晚辈有一事相求。不知前辈可否现身说话。”
回应她的只有桥下的溪水声。
谢南风拱手再行礼:“晚辈知道前辈一定在附近,求请前辈现身说话。”
“哈哈哈哈……”
粗犷的笑声在耳边回荡,传进桥洞形成往复的回声。
“谢家大小姐,睿王府的王妃,盛京城中至尊至贵之人,怎么会来求我一个老乞丐。”
仍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甚至辨不出声音来源。
他居然知道她的身份?
这鬼市果然不一般。
谢南风抱手行礼愈发恭敬,直言自己前来的目的:
“听说前辈手中有净华高僧圆寂前手写的《心经》真迹,晚辈愿重金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