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姐姐方景琛所说的那样，妹妹方莯瑶没有拒绝梵北雪的再次邀请。她按照方景琛的交待，如期赴约。
方莯瑶站在衣帽间巨大的落地镜前，第一百次调整着裙摆的角度。香槟色的流光长裙，是梵北雪差人送来的，一个意大利她没有听过，但摸起来就知道贵得离谱的手工定制品牌。裙子的剪裁完美地贴合了她的身材曲线，既不会过于暴露，又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每一分优势。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横冲直撞的蝴蝶。
今晚。就是今晚。
梵北雪在电话里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瑶瑶，今晚的派对非比寻常。几个顶级的独立设计师和《VISION》杂志的专题编辑都会来，是个绝佳的机会。穿得漂亮点，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赋。”
尽管按照姐姐方景琛的剧本演出，但是，听到梵北雪嘴里说出的“机会”两字。这个词也像魔咒，让她暂时压下了所有的不安和疑虑。姐姐的话，那些关于利用和算计的警告，在触手可及的梦想面前，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甚至没有细想，为什么这样一个“业内高端沙龙”，梵北雪要一再强调“穿得漂亮点”。
门铃响了。方莯瑶的心一跳，小跑着去开门。
梵北雪站在门外，一身Tom Ford黑色丝绒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慵懒又矜贵。他手里捧着一束罕见的蓝色厄瓜多尔玫瑰，目光在方莯瑶身上停留的瞬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艳。
“茉莉女孩，你今晚……美得令人窒息。”梵北雪声音低沉，将花递给她，自然而然地俯身，在她侧颊留下一个轻若羽毛的吻。
方莯瑶脸颊发热，接过花束，芬芳扑鼻：“谢谢……这裙子太贵重了。”
“再贵重的裙子，也只是你的陪衬。”梵北雪微笑，伸出手臂，“准备好了吗？公主的马车到了。”
加长林肯平稳地行驶在滨江璀璨的夜色中。车内，梵北雪开了香槟，气泡在水晶杯里欢腾上升。他谈笑风生，说着时尚圈的趣事，点评着几位顶尖设计师的风格，言语间透露出的 insider信息让莯瑶心生向往，最后一点戒备也渐渐消散。她觉得自己正在被带入一个真正的、光怪陆离的梦。
车子最终驶入一扇极为隐蔽的雕花铁门，沿着一条私家长道行进，最终在一座宛若现代艺术馆的庞大建筑前停下。“琉璃宫”。滨江最顶级的私人会员制俱乐部，只闻其名，从未得见。
侍者恭敬地拉开车门。喧嚣的音乐声和混杂的香水味瞬间涌来。派对现场比方莯瑶想象的还要盛大。巨大的挑空大厅，水晶灯如同倾泻的星河，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三五成群，低语谈笑。空气里弥漫着金钱、权力和欲望混合的味道。
但方莯瑶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这里的人，目光更多地流连在彼此的珠宝、手表和手包上，打量、评估、比较，而非她想象中的艺术交流。她努力寻找着那些“知名设计师”和“杂志编辑”的身影，却只看到几张偶尔在财经版面上出现的、属于富商或掮客的脸。
“别紧张，放松点。”梵北雪的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腰，将她往身侧带了带，姿态亲昵而占有性十足，“先带你认识几个朋友。”
他带着她穿梭在人群里，不断有人上来打招呼。“梵少，今晚气色不错啊！”
“北雪，这位是……？哦——方小姐，久仰久仰。”
“梵二少好福气，方小姐真是明艳照人。”
方莯瑶被迫挂着僵硬的笑容，一遍遍重复着“你好”。她注意到，那些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远超过礼貌的范畴，带着一种评估商品般的审视。他们恭维她的美貌，却无人问及她的设计、她的梦想。
梵北雪游刃有余地应付着，巧妙地将所有关于她专业背景的话题轻轻带过，只一再强调：“带瑶瑶出来见见世面，她比较害羞。”
预期的设计师和编辑，一个都没出现。
“北雪，你说的那位《VISION》的编辑……”方莯瑶忍不住低声问。
“哦，他刚才好像说有点事，晚点过来。”梵北雪敷衍地答了一句，随即被一个胖胖的男人打断。
“哎呀呀！这不是方小姐嘛……，果然是天仙般的人儿！”男人嗓门洪亮，穿着一身骚气的紫红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眼神浑浊而热切，毫不客气地将莯瑶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他是龙勇。
方莯瑶被他看得极不舒服，下意识地往梵北雪身后缩了缩。“龙哥。”梵北雪笑着和龙勇碰了碰杯，似乎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
龙勇哈哈笑着，肥厚的手掌极其自然地拍在方莯瑶裸露的胳膊上，停留的时间明显过长，“方小姐这气质，这身段，不做模特真是可惜了！北雪，你说是不是！”
方莯瑶强忍着甩开手的冲动，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梵北雪似乎没看见她的不适，反而笑道：“龙哥要是有什么好机会，可别忘了我们瑶瑶。”
“好说好说！”龙勇凑近一步，满嘴酒气，“方小姐，有没有兴趣拍组大片？哥哥我正好投资了个新锐摄影工作室，就缺你这种有灵气的缪斯！”
他说着，另一只手竟然试图去搂方莯瑶的腰。
方莯瑶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侍者身上，香槟酒洒了一些出来，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对不起！”方莯瑶慌忙道歉，脸色煞白。
梵北雪这才伸手扶住她，语气略带责备：“瑶瑶，怎么这么不小心？”转而对着龙勇，笑容不变，“龙哥别见怪，小姑娘有点紧张。”龙勇似乎不在意地摆摆手，眼神却像黏在莯瑶身上：“没事没事！方小姐这是真性情！我喜欢！哈哈哈！”
梵北雪拉着方莯瑶走开，低声在她耳边说：“龙勇这人就那样，热情过头，没什么坏心思。在这个圈子里混，有时候需要放开一点。”方莯瑶的心凉了半截。她看着梵北雪完美无缺的侧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姐姐说的可能是对的。他带她来这里，根本不是见什么设计师，她只是他用来装点门面、甚至用来……进行某种交易的漂亮花瓶。
接下来的时间，方莯瑶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她被梵北雪带着，周旋于各个“总”和“少”之间，被迫接受各种露骨的打量和暧昧的恭维。他们夸她漂亮，问她年龄，暗示着各种“捷径”和“机会”，却无人在意她是谁，她想要什么。
梵北雪始终在她身边，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地为她挡酒，替她回答一些过于私人的问题。但他的“保护”，此刻在她看来，更像是一种掌控和展示。他像是在向所有人宣示：看，这是我带来的最新、最精美的收藏品。
有一会，她试图和一个看起来稍微正经些的男人聊起一个最近崛起的华裔设计师，对方却心不在焉地打断她，笑着对梵北雪说：“梵少，方小姐不仅人美，还这么有想法，难怪你这么上心。”
梵北雪只是笑，与她十指相扣，举杯示意。方莯瑶看着交握的手，他指尖的温度此刻只让她感到冰冷和虚伪。
她去洗手间，想透口气。巨大的大理石盥洗台光可鉴人，镜子里映出一张精心修饰却写满茫然和失望的脸。香槟色的长裙依然华美，却像一个讽刺的笑话。
两个打扮时髦的女孩走进来补妆，瞥了她一眼，低声交谈飘进她耳中。“那就是方家二小姐？确实漂亮，难怪梵二少最近走哪儿都带着。”
“啧，花瓶一个罢了。听说一心想着当设计师，梵少投其所好，随便画个饼就哄来了。”
“梵少也是厉害，借着她的名头，最近和那边……嘘，她好像听到了。”
女孩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嬉笑着出去了。方莯瑶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借她的名头？和那边？姐姐的警告，林雪海的背叛，梵北雪的殷勤，龙勇的猥琐，那些碎片化的线索，在这一刻骤然拼接，露出一个狰狞的轮廓。
她不是来接近梦想的。她是被用来接近各个“总”和那个“少”的男人、甚至自己家族的筹码。巨大的羞辱感和愤怒瞬间淹没了她。她不是天真，她是愚蠢！愚蠢到相信那些廉价的恭维和虚假的承诺！她猛地转身，冲回宴会厅。她要找梵北雪问个清楚！然而，就在她寻找那个身影时，却看到梵北雪正站在露台的阴影处，背对着大厅打电话。音乐声嘈杂，但他压抑着怒气的几句话，还是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方景琛已经起疑了……必须加快进度……”
“方莯瑶这边……放心，她逃不出我的手心……笼子里的金丝雀罢了……”
“只要拿下东区那块地……哼……”
方莯瑶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梵北雪警觉地回头，看到是她，脸上瞬间切换回温柔的面具，匆匆对着电话说了句“等下打给你”，便笑着向她走来。“瑶瑶，怎么了？脸色这么白。”他伸手想碰她的额头。
方莯瑶猛地打开他的手，声音颤抖：“……金丝雀？”梵北雪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始料未及的慌乱，但很快被更深沉的幽暗覆盖。他逼近一步，依旧笑着，声音却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听到什么了？嗯？我的小茉莉。”
这不是她认识的梵北雪。这是卸下伪装的、真正的他。方莯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转身想逃，手腕却被梵北雪死死攥住，力道大得吓人。
“放开我！”
“瑶瑶，别闹。”他声音依旧温柔，眼神却冰冷，“这里很多人看着呢。你想让所有人都看方家二小姐的笑话吗？还是想让你姐姐知道，你背着她来这种地方？”
他精准地捏住了她的命门。方莯瑶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晚宴包里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姐姐”。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梵北雪也看到了屏幕，眼神一暗，缓缓松开了手，语气恢复如常：“接吧。记得……好好说话。”
方莯瑶背过身，颤抖着接起电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姐？”
“瑶瑶，”方景琛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清晰、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玩得开心吗？”
方莯瑶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从旁边的玻璃装饰反光里，看到梵北雪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微笑着看着她，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
“姐……”她哽咽着，几乎要脱口而出求救。“我就在琉璃宫门口。”方景琛的声音顿了顿，仿佛能穿透电波，看到妹妹此刻的绝望，“玩够了，就出来吧。我们回家。”
电话挂断了。方莯瑶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入口方向。梵北雪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他显然也听到了电话内容。他盯着方莯瑶，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又扯出一个完美的笑。“看来护花使者到了。”他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去吧，别让姐等急了。我们……下次再聊。
方莯瑶几乎是踉跄着冲向门口，香槟色的长裙曳地，像一只惊慌失措的鸟儿，逃离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推开沉重的琉璃大门，夜风扑面而来。一辆黑色的宾利静静停在门前，后车窗降下，露出方景琛冷冽的侧脸。她没有看方莯瑶，只是淡淡地说：“上车。”
方莯瑶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一片死寂。车子缓缓驶离那片令人窒息的光鲜迷梦。
直到开出很远，方景琛才转过头，目光落在妹妹苍白如纸的脸上和那身刺眼的华服上，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声音依旧平静：“现在，你明白了吗？”
方莯瑶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失声痛哭。眼泪冲刷着精致的妆容，也冲垮了她曾经天真愚蠢的幻梦。
派对惊鸿，照见的不是星光大道，而是深渊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