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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的钟声荡过宫墙,金銮殿内,沉香袅袅。

文武百官垂首屏息,按品阶肃立两侧,绣着仙鹤麒麟的朝服在幽微的光线下泛着沉闷的流光。御座之上,当今天子指尖划过奏折的绢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眉宇间凝着江山万里的重量。太子萧禹辰立于丹陛之下,身姿如松,只是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色。

死寂之中,一点窸窣响动自武将队列里传出。

女将军沈舒妍感到裙摆被扯动,低头就见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她身后钻了出来——是她认下的儿子,萧念安。小家伙不过三岁年纪,一身锦缎小袍,外穿虎头披风。睁着一双琉璃似的清亮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这森严殿堂。他的目光滴溜溜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左前方一人身上——赵王萧钰。

安安眼睛一亮,像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物,猛地挣脱了母亲的手,小短腿噔噔噔就冲了出去,张开双臂,奶声奶气却气势十足地喝道:“站住!”

正摸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的赵王被这突如其来的童音骇得一哆嗦,手猛地一抖。他愕然低头,对上一张粉雕玉琢却绷得紧紧的小脸。

安安眯起眼,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毫不客气地直指当朝王爷的鼻尖,声音清脆,掷地有声:“就是你!偷了国库的金子!”

刹那,仿佛一滴冷水溅入滚油。

所有低垂的头颅瞬间抬起,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盯在赵王脸上,惊疑、探究、难以置信。殿内落针可闻,连御座上的皇帝也停下了翻阅奏折的动作。

赵王的脸由青转红,勃然怒道:“黄口小儿,休要胡言!本王乃天家皇子,岂会做那等龌龊之事!”他额角青筋跳动,显然是气极了。

沈舒妍心头猛坠,急忙上前想去捂安安的嘴:“安安,不得无礼!”

安安却泥鳅似的滑开,双手叉腰,挺着小胸膛,声音又抬高了几分:“我没胡说!你昨天傍晚,偷偷摸摸把金子运回赵王府,就埋在花园假山后面!”

御座上,皇帝缓缓放下了奏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龙椅扶手。咚……咚……沉闷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大殿里回荡,敲得人心头发慌。

萧禹辰垂着眼,心下愕然:这臭小子,还真敢说。

赵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安安,转向御座躬身道:“父皇!此子年纪小小便信口雌黄,定是有人教唆!沈将军,你纵子污蔑亲王,该当何罪!”他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沈舒妍。

安安却不管不顾,一溜烟跑到龙椅前,一把抱住皇帝的腿,仰起小脸,急切地证明自己:“爷爷,我说的是真的,金子就藏在赵王府假山后面,第三块石头底下,是爹爹以后告诉我的。”童言稚语,逻辑古怪,却说得无比肯定。

皇帝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冲身边的总管太监林明彬递了个眼色。林明彬会意,立刻躬身,悄无声息地快步退出了大殿。皇帝这才俯身,看着腿边的小豆丁,语气听不出喜怒:“哦?安安连第几块石头都知道?”

“嗯!”小家伙用力点头,为了增加可信度,又爆出一桩,“我还看见二叔偷拿了我给娘亲留的桂花糕,藏在袖子里呢!”

赵王下意识猛地捂住了袖子。

几个憋不住笑的朝臣“噗嗤”一声漏了气,又赶紧死死忍住,王丞相在一旁重重咳嗽,掩饰殿内诡异的气氛。

赵王脸涨成了猪肝色,慌忙道:“父皇!这、这是栽赃!”他猛地转向沈舒妍,口不择言:“沈舒妍,管好你的野种。”

沈舒妍脸色骤然一白,指尖掐进掌心:“赵王慎言,安安是……”她的话卡在喉间,下意识飞快地瞟了一眼侧前方的萧禹辰。

萧禹辰面色一沉,毫不犹豫地往前踏了半步,恰好将沈舒妍半挡在身后,姿态无声却坚定。

安安似乎察觉到母亲受了委屈,张开手要抱。沈舒妍顺势将他捞起,稳稳扛在自己肩头。小家伙坐在高处,顿时有了底气,居高临下地瞪着赵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轻巧的脚步声。林明彬手捧一个沉甸甸的描金锦盒,小跑着回来,径直呈到御前。

皇帝抬手,打开盒盖。

霎时间,满盒金锭在殿内光线照射下迸发出刺目的光芒,上面清晰贴着户部国库的封条,崭新完好。

赵王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惨白如纸。他踉跄着后退半步,险些撞倒身后的官员,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安安在沈舒妍肩头高兴地拍起手:“我说的没错吧,二叔就是坏蛋。”

皇帝嘴角那点微不可察的笑意彻底消失,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目光如刀锋般刮向赵王:“钰儿,你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父皇……儿臣、儿臣是一时糊涂……”赵王语无伦次,双腿发软。

安安岂肯放过,立刻大声补充:“二叔还说,等拿到金子,就把爹爹赶下台呢!”

萧禹辰倏然抬眼看向赵王,紧抿的唇角泄出冰冷的锐气。

“噗通”一声,赵王彻底瘫软,跪倒在地。

皇帝怒极,一掌重重拍在龙椅扶手上:“来人,将赵王禁足王府,给朕彻查他与国库亏空一案的所有关联。”

两名带刀侍卫应声而入,一左一右架起面如死灰的赵王,拖了出去。

安安冲着他狼狈的背影做个大大的鬼脸:“坏蛋二叔,再也吃不到我的桂花糕啦!”

赵王猛地回头,眼神怨毒地狠狠瞪来。

安安毫不示弱,吐了吐舌头。

一口气没上来,赵王竟直接气得晕厥过去,软泥般被拖离了金銮殿。

沈舒妍扛着安安的手臂微微颤抖,不知是后怕,还是解恨。

萧禹辰下意识看向她,目光复杂。沈舒妍似有所感,也抬眼望去。视线在空中轻轻一碰,又如同被烫到一般,两人同时慌忙移开。

御座上传来一声低笑。皇帝看着那兀自挥着小拳头、得意洋洋的小娃娃,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真实的调侃:“你这小娃娃,眼睛倒比御史台的言官还毒。”

安安闻言,在母亲肩头扭过身子,挥着小手,一本正经地承诺:“爷爷不怕,下次我再给你报坏蛋。”

沈舒妍连忙扶住他乱动的小腿,掌心一片温热。

一旁的萧禹辰听着,终是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

殿外阳光正好,穿透层云,照亮了雕梁画栋,也照亮了这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雷的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