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郑重地躬身一揖,“多谢百将提点,李沐……明白了。”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在这位即将横扫六合的战神面前,任何一丝自作聪明,都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李沐不再耽搁,翻身上了一匹备好的辅马,在那名传令兵锐利的审视下一言不发,策马跟上。
李沐原以为,自己至少要在帐外等上大半个时辰。
然而,现实却狠狠地颠覆了他的预想。
“医吏李沐,到!”
传令兵的声音刚落,帐门前两名铁塔般的卫兵便交叉戈矛,沉声盘问,但在验过令箭后,其中一人竟直接掀开了厚重的帘幕,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么快?
李沐的心猛地一跳,压下心中的惊疑,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并不合体的吏袍,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光线骤然一暗,一股混杂着皮革、青铜与浓郁杀伐之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帐内空间极大,数十名身披铠甲、气势彪悍的将军分列两侧,他们的目光如淬了火的刀子,齐刷刷地钉在了李沐身上。
而在帅帐上手,一张虎皮大椅上,端坐着一位须发半百、面容清癯的老者。
他并未穿戴沉重的甲胄,只是一身寻常的玄色深衣,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气场,巍峨、厚重,不怒自威。
王翦!
无需任何人介绍,李沐便知道,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奴……末将李沐,参见上将军!”
李沐快步上前,在距离王翦五步之遥的地方,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大礼。
帐内一片死寂,只听得到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良久,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带一丝情绪:“你,就是那个解了楚人阎王令的医吏?”
李沐维持着跪姿,头也不敢抬,声音沉稳地回禀:“回上将军,非末将之能,末将所用之法,乃九死一生之险法,纯属侥幸功成。”
王翦那双鹰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帐下众将脸上的轻慢也悄然收敛了几分,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险法?”王翦的语气依旧平淡,“说来听听,你那刺络放血之术,是何道理?”
“诺。”李沐定了定神,开始了他精心编织的理论,“末将以为,楚人淬毒,集百草百虫之秽,歹毒异常,此毒入血,随气血流转,顷刻便可遍行周身,若以汤药灌之,药力经由脾胃吸收,再入血脉,其势已缓,远不及毒素蔓延之速,无异于杯水车薪。”
他的声音清晰而富有条理,在这寂静的大帐内回响。
“故而,当用雷霆之法。毒既在血中,便将毒血引出体外!此为泄。”
“余下三成余毒,已深入肌理,若任其内侵,神仙难救,故而,当以雄黄、烈醋此等至阳至刚之物,封堵伤口内外,以阳克阴,以刚克秽。此为堵!”
“泄、堵之后,人体气血大亏,邪风易侵。此时,再辅以甘草等固本培元之汤药,稳其心神,固其元气。此为补!”
“泄、堵、补,三法并用,环环相扣,或可争得一线生机。然此法对时机、对眼力、对施针之人的手法要求甚高,稍有不慎,便是加速其亡,即便是末将,亦无十足把握,不敢言必成。”
一番话说完,帐内已是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众将皆是沙场宿将,对医道虽不精通,却也听得明白。
李沐这番泄、堵、补的理论,听起来闻所未闻,却又似乎暗合某种天地至理,逻辑清晰,绝非胡言乱语。
王翦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动容。他缓缓点头,目光如炬:“言之有理。”
他话锋一转:“军中将士,多有风寒水泄之症,看似小恙,却绵延不绝,耗人精力,损我军力,对此,你有何看法?”
李沐的心脏狂跳,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头,目光第一次与王翦对视,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回上将军,末将以为,此症看似小恙,实为大患!究其根源,四字而已——病从口入!”
“哦?”王翦眉毛一挑。
李沐的声音陡然拔高:“其一,饮生水,食未熟之物,水土中秽物入腹,此为病源!其二,营中杂乱,粪便处理不当,蚊蝇滋生,叮咬传毒,此为病媒!其三,士卒受伤,伤口处置不善,泥土秽物入体,脓疮腐烂,亦可引发高热水泄,此为病根!”
“故而,末将以为,治此症,当以防大于治!当推行洁食、净水、清创、隔离四法!”
“何为四法?”一名性急的将军忍不住出声。
“凡入口之食,必使其熟透!凡入口之水,必使其煮沸!此为洁食净水!凡军士创口,必以沸水或烈酒清洗,剔除腐肉,再以干净麻布包扎,此为清创!凡染病之士卒,当设独立病坊,与健壮者隔开,其用具、粪尿皆独立处置,待痊癒后再归建,此为隔离!”
石破天惊!
整个帅帐,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喝水要煮开了喝?”
“这……闻所未闻!军中数十万人,如何能一一煮沸?”
“隔离?把生病的弟兄单独关起来?这岂不是让他们等死?”
然而,王翦的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猛地一拍扶手,从虎皮大椅上站了起来,帐内的喧哗戛然而止。
“妙!甚妙!”
他死死地盯着李沐,仿佛要将这个年轻人看穿,“防大于治……好一个防大于治!”
他就能判断出,这四法若真能推行,对大军战力的保存,其意义将远胜于破解什么阎王令。
“来人!”王翦声如洪钟。
一名亲卫立刻上前。
王翦从腰间解下一块雕刻着猛虎图腾的青铜符节,猛地掷在亲卫的托盘上!
“持我符节,传我将令!”
“自即日起,擢升医吏李沐为中军主医,南征大营之内,所有医工、方士,皆听其号令,所有药材、布匹,皆凭此符节调取,有违令者,斩!”
王翦的目光再次锁定李沐,声音冷冽如冰:“李沐,我不看你此战救活多少人,我只看一件事——此战结束,我军非战之损,比之过往,能少几成!若是不减反增,或是毫无寸功,休怪本将军的军法无情!”
他向前踏出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李沐几乎窒息。
“你,可敢接令?!”
狂喜,难以抑制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在李沐的胸中奔涌!
军中主医,节制所有医工,任意调动药材!
这……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他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再次重重叩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末将李沐,敢立军令状!”
“必不负上将军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