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缓缓放下手中的废药,心中那酝酿了一整个寒冬的念头,在这一刻,彻底成型。
不能再等了,必须走!
他需要一条退路,一条能让自己和妻儿在那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得以保全的生路。
而那条路,就在巴蜀。
只是,如何去?又以何种名义,才能光明正大地踏入那片土地,布下自己的棋子?
李沐霍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药库,甚至没再看赵野一眼。
太医令的官署内,檀香袅袅。
年迈的张弛正襟危坐,见到李沐道,“来得正好,尝尝这阳羡茶,新贡品。”
李沐却连看都没看那茶汤一眼,径直走到案前,双目如炬,盯着张弛。
“太医令,沐有天大的事情,要与您相商!”
张弛端着茶碗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他缓缓放下茶碗,面上的闲适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何事,竟让你如此失态?”
李沐压低了声音,“敢问太医令,方士徐福,近来是否又在宫中为陛下炼制仙丹?”
张弛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怎么知道?”
这乃是宫中秘闻,除了少数近臣,无人知晓!
李沐没有回答,而是步步紧逼,声音更冷了三分。
“沐还知道,那仙丹的主药,有七成,皆出自巴蜀!我刚刚查验过新入库的巴蜀药材,十不存一,全是些毫无药性的废物!
太医令,您想一想,若是用此等废料炼成仙丹,呈给陛下……龙体一旦有恙,这个滔天大罪,谁来承担?!”
张弛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他手中的茶碗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裂成数片。
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
陛下若真出了事,那些巧言令色的方士只会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届时,负责审核天下药材、掌管陛下脉案的太医署,便是唯一的替罪羔羊!
他猛地站起身,死死抓住李沐的手臂,声音都在颤抖。
“你……你的意思是?”
李沐眼中精光一闪,反手扶住他。
“太医令,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以我太医署之名,上奏陛下,言称天下药材规制不一,量度混乱,尤其是巴蜀之地,药材品相参差,急需专人前往,重新厘定标准,统一采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由我,亲自去!”
“如此,一则可确保贡入宫中之药材万无一失,堵住方士们的嘴。
二则,能将巴蜀药材的采买大权,彻底握在我太医署手中!将来若真生出变故,我等也能拿出铁证,洗脱干系,不至为人鱼肉!”
张弛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哪里是去办事,这分明是去夺权!是去筑墙!
“好!好!好!”
张弛连道三声好,干枯的手掌重重拍在李沐的肩膀上。
“此事,老夫亲自为你上奏!不仅如此,老夫还要去一趟廷尉府,请李斯大人的门生为你出具一份文书!我要让你拿着咸阳的最高凭证去巴蜀,我看哪个郡守县令敢不尽心配合!”
事情,就这么以雷霆万钧之势,定了下来。
离别的日子,来得很快。
李沐换上了一身便于远行的劲装,府门口,三岁的李志死死抱着他的大腿,仰着通红的小脸,扁着嘴,眼看就要哭出来。
“爹爹……爹爹要去哪里?不要志儿了吗?”
李沐心中一酸,蹲下身,将儿子紧紧搂进怀里。
“爹爹不是不要你,爹爹是去给志儿和妹妹,找一个更大、更安稳的家。”
说罢,他将一卷新整理好的竹简,郑重地交到妻子秦玉婉手中。
“玉婉,这是我新写的医决,你替我好生保管。家中之事,便都托付给你了。”
秦玉婉的眼圈也红了,但她没有哭,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为李沐整理了一下衣领,声音轻柔却坚定。
“夫君放心,家中一切有我。你……万事小心。”
她知道,她的男人,要去办一件天大的事。她要做的,就是守好这个家,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我与孩子们,等你回来。”
车马粼粼,踏上西行的驰道。
赵野和一队精锐护卫紧随其后。
李沐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掀开帘子,望着那蜿蜒入云的山路,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这句后世的诗词,此刻却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整整一个月的跋涉,当那座宏伟而繁华的城郭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蜀郡郡治,成都。
与关中的萧杀压抑不同,这里一派富饶丰足的景象,街市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李沐却没有心思欣赏这繁华,他入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寻访。
他的目标很明确——蜀地最大的药材商,陈家。
陈府厅堂。
李沐端坐客位,气度沉稳。
他没有出示廷尉府的文书,而是以求购大量珍稀药材为由,用一袋沉甸甸的金饼,敲开了陈家的大门,见到了那位据说能掌控巴蜀七成药材生意的家主——陈公。
陈公年过半百,身形微胖,一双小眼睛里却闪烁着狐狸般的精明。
他笑呵呵地打量着李沐,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这位郎君,面生得很呐,一开口,便要吃下我陈家半年的存货,手笔之大,不知是咸阳哪家豪门之后?”
李沐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我非豪门,只是个奉命办事的罢了。”
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陈公的审视,心中却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