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下扫了一眼李长寿陈旧甚至湿漉漉的衣裤和沾着泥点的布鞋。
“衣冠不整?”
李长寿看着眼前这浮华的所谓“高端场所”,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
当年他挥师百万,什么样的盛宴华庭没见过?这里,不过是个镶金边的俗物。
“让我进去,我只找她说几句话。”他试图解释。
“您别让.我们难做。”
安保人员挪动脚步,彻底挡住去路,语气强硬起来,“我们也是打工的,守规矩吃饭。请您离开。”
硬闯毫无机会,理论对方充耳不闻。这边的动静引来进出餐厅顾客的侧目,他们穿着光鲜,看向李长寿的目光带着好奇、鄙夷,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天色骤然暗沉下来,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落,瞬间就成了.倾盆暴雨。
李长寿被隔绝在玻璃门外。雨水顷刻间将他花白的头发淋得湿透,狼狈地贴在额头上,旧军装紧.紧裹在身上,更显消瘦。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固执地昂着头,死死盯着楼上某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包间窗户。
透过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模糊看到里面觥筹交错的身影。
苏瑶正举着酒杯,与人谈笑风生,灯红酒绿,隔着.一层玻璃,却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妈妈,你看那个人,”
一个穿着精致小裙子、刚从餐厅里出来的小女孩,指着雨中的李长寿,天真地说,
“他好像一条淋湿的老狗哦。”
旁边的年轻母亲赶紧拉下女儿的手,低声教育:
“所以宝宝要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出息。不然老了就.会像他那样,很惨的,知道吗?”
楼上的包间里,苏瑶恰好走到窗边,俯视着楼下雨幕中那个雕塑般的身影,嘴角弯起一抹极度.畅快和戏谑的弧度。
看吧,这就是差距。申冤?你连和我站在同一个屋檐下的资格都没有。
暴雨如注,冲刷着李长寿苍老的脸庞,雨水顺着深刻.的皱纹流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眼神在雨幕中明明灭灭,深处的某些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歇,终于停了。
苏瑶喝得微醺,在一群同样酒气熏天的朋友簇拥下,脚步虚浮地走出餐厅,几个人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笑着。
“瑶瑶,真行啊你!咱们这群人里,属你最先出头!一篇论文的事儿,直接成‘龙国之光’了,羡慕死哥们儿了!”
“回头我也让我家老爷子想想办法,给我也整个名头玩玩!”
“就是,那些底层穷鬼读一辈子书,不就是给我们铺.路的垫脚石嘛!该用就得用!”
苏瑶满脸红光,得意地接受着恭维,大手一挥:
“放心!咱们都是一个圈子的,我好了还能忘了你们?互相帮衬,一起发财!”
她正飘飘然地规划着“美好未来”,一道身影如同从地底冒出般,再一次拦在了她面前。
李长寿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渍。
但他站得笔直,那股被雨水冲刷后反而更加锐利的沉凝气势,让苏瑶和她那帮朋友的笑闹声戛然而止。
“告诉我,”
李长寿的声音嘶哑,却像绷紧的弓弦,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我的曾孙女,李之夏,到底在哪?”
“操!这老逼登没完了?”一个满身酒气的青年骂骂咧咧地想上前。
“哪儿来的老流浪汉?滚远点!”另一个女人捂着鼻子尖叫。
“啪!啪!啪!”
醉眼朦胧的苏瑶看着落汤鸡似的李长寿,非但没怕,.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场景,竟鼓起了掌,随即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你还没走?还在等?你可真是……真是够执着的啊!属王八的吧?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酒精让她彻底撕下了伪装,指着李长寿的鼻子:
“行!老娘今天高兴,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对!你那个.宝贝曾孙女李之夏,就是让我给关起来了!怎么着吧?那篇破论文,也就是我苏瑶拿来了!怎么着吧?!”
她猛地凑近一步,酒气喷在李长寿脸上,面目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狰狞:
“老不死的!你听清楚了!我就拿了她东西,就关了她的人!你——能——拿——我——.怎——么——样?!”
“你一个要权没权、要钱没钱的老棺材瓤子!你能拿我怎么样?!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不服啊?憋着!”
她话音未落。
啪!
一记清脆无比的耳光,骤然炸响在雨后潮湿的空气里。
苏瑶被打得猛地一偏头,精心打理的头发都散乱了。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李长寿,酒精都被打醒.了一半:
“你……你敢打我?!你个老杂种敢打我?!”
李长寿收回手,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落魄,而是一种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令人胆寒的杀气。
他盯着苏瑶,一字一句,如同冰碴:
“放在几十年前,就凭你做的这些事,老子一枪崩了你,都不需要写报告!”
那眼神太.过可怕,如同冰冷的刀锋剐过皮肤。
苏瑶到嘴边的谩骂猛地噎住了,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她那几个本想冲上来动手的朋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骇人气势震慑住了,愣在原地。
“疯…疯子!妈的,真是个老疯子!”
一个人反应过来,赶紧拉住还想叫骂的苏瑶,
“瑶瑶,算了算了!跟个快死的老疯子计较什么?别沾了晦气!快走快走!”
几个人手忙脚乱,几乎是拖着吓得酒醒大半、脸色发白的苏瑶,仓皇地钻进了路边停着的.豪车里,引擎轰鸣着狼狈逃离。
只留下李长寿独自站在原地,雨水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
他缓缓抬起刚才打人的那只手,握紧,然后又慢慢松开。
浑浊的老眼里,最后一丝犹豫和彷徨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近乎冷酷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