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公交车上,念念兴奋地讲着幼儿园里的趣事——谁上课偷偷吃零食被老师发现了,谁午睡的时候尿床了,谁和谁因为抢玩具吵架了。苏语茉坐在靠窗的位置,心不在焉地应着“嗯”“是吗”,脑子里却在飞速计算着最近的开支:银行卡里的余额只剩下四千多块,交完幼儿园的三千二百块,就只剩下八百多块了。钢琴课的费用下个月十号要交,王老师虽然收费不高,一节课三百块,但也够她头疼的;念念的鞋子又小了,得买一双新的运动鞋;家里的米和油也快用完了……每一笔开支都像一座小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妈妈,妈妈你看!”念念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角,指着车窗外街边的一家高级西餐厅,“那是不是张叔叔?坐在窗户边的那个!”
苏语茉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去,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西餐厅明亮的落地窗边,张希哲正坐在那里,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女子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职业套装,手腕上戴着一条卡地亚手镯,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张希哲正拿着菜单,笑着和女子说着什么,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甚至还伸手帮女子拂掉了落在肩上的一根头发,姿态亲密又自然。
苏语茉的喉咙突然发紧。她突然意识到,张希哲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她。即使在他们所谓的新婚期,他看她的目光也总是冷静而疏离,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没有半分温度,更没有半分爱意。
“看错了,不是张叔叔。”苏语茉迅速别过脸,把念念紧紧揽进怀里,不让女儿再看窗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念念已经看清楚了,她趴在苏语茉怀里,小声嘟囔着:“就是张叔叔嘛,我认得他的眼镜!他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呀?上次他还说要带我去吃汉堡的……”
孩子的世界总是这么简单,不理解成年人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更不明白为什么曾经会陪自己玩的“张叔叔”,突然就从生活里消失了。苏语茉抱着女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该怎么告诉她,那个你叫“爸爸”的人,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们,甚至从来没有把这个家放在心上?
回到家,苏语茉把念念安顿在客厅看动画片,自己走进厨房准备晚饭。她一边淘米,一边打开手机查看消息,屏幕上弹出好几条通知:出版社编辑发来的催稿邮件,语气比上次更急,说“市场部已经在催进度了,再拖下去可能要调整出版计划”;银行发来的余额提醒,数字刺眼地显示着“4326.58”;还有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是“苏小姐您好,我是社区爱心互助会的志愿者,听说您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不容易,我们这边有一些帮扶资源,比如免费的育儿课程、儿童衣物捐赠,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苏语茉猛地丢开手机,像是被烫到一样。手机“啪”地一声落在灶台上,屏幕亮着,那条短信格外扎眼。是谁把她的情况透露给“爱心互助会”的?是那些在幼儿园门口议论她的家长?还是社区里爱打听事的邻居?她不需要这种带着同情的“帮扶”,更不需要别人把她当成“需要救济的可怜人”。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屏幕上显示着“姐姐”两个字。苏语茉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按下接听键。
“语茉,最近怎么样啊?念念还好吗?”苏箐妍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妈今天又跟我念叨,说好久没见念念了,还问你需不需要钱……要是手头紧,你就跟我说,别硬撑。”
“不需要。”苏语茉打断得太快,语气有些生硬,“我们挺好的,念念在幼儿园很开心,我这边稿子也快写完了,不缺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苏箐妍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语茉,你别跟我逞强。我知道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前几天碰到你们小区的王阿姨,她说念念幼儿园的费用挺高的,你一个人……”
“我真的很好。”苏语茉再次打断她,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围裙的边缘,布料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下个月稿费就到账了,足够我们用了,你不用操心。”
又是一个谎言。她的新书卡在第二章,写了删删了写,始终没有进展,出版社那边已经在暗示“如果实在写不出来,可能要解约”。她不敢告诉姐姐真相,更不敢告诉母亲,怕她们担心,更怕她们用那种“我早就说过”的眼神看她。
挂掉电话,苏语茉靠在厨房的流理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冰箱门上贴着念念的超声照片,照片里的小生命蜷缩着,安静又温暖。那时她还在担心自己能不能当好妈妈,现在才知道,当好妈妈不仅需要爱,还需要足够的勇气和底气,去对抗生活里的各种难题。
晚饭后,苏语茉陪念念练琴。客厅角落里放着一架二手电子琴,是她上个月在二手市场淘来的,音色有些失真,琴键也不如新的灵敏,但念念却很宝贝,每天都要主动练半个小时。她坐在小凳子上,小手放在琴键上,认真地弹着刚学的《小星星》,小脸紧绷着,像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偶尔弹错一个音,还会皱着眉头重新来一遍。
“妈妈,”练完琴,念念突然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语茉,“今天李老师说,下个月市里有个少儿钢琴比赛,问我想不想参加。我想参加!但是老师说要交两百块钱的报名费,还要买漂亮的表演服……”
苏语茉的心猛地一揪。她看着女儿眼中满满的期待,那些“下次再参加吧”“妈妈现在没时间陪你准备”的托辞,怎么也说不出口。女儿那么喜欢钢琴,练得那么认真,她怎么能因为钱,就浇灭孩子的热情?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带着一丝坚定,“我们念念弹得这么好,肯定能在比赛里拿奖!报名费妈妈明天就交,表演服我们周末去买,好不好?”
念念欢呼着扑进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又蹦又跳:“妈妈你真好!我一定会好好练琴的!”
苏语茉抱着女儿温暖的小身子,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着:或许可以接一些枪手稿,虽然报酬低,还不能署名,但胜在来钱快;父亲留下的那块瑞士手表,放在抽屉里一直没戴过,或许可以拿到二手店卖掉,应该能卖不少钱;还有她之前买的几本书,现在用不上了,也可以挂在网上卖掉……不管怎么样,她都要满足女儿的愿望。
睡前故事时间,念念选了一本《猜猜我有多爱你》。苏语茉坐在床边,轻轻翻开书,温柔地读着:“小兔子张开双臂,说‘我爱你有这么多’……”当读到“我爱你一直到月亮那里,再从月亮上回到这里来”时,念念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问:“妈妈,爸爸爱你吗?就像小兔子爱大兔子那样?”
苏语茉的手一抖,书差点从手里滑落。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呀?”
“因为今天小雨跟我说,她爸爸妈妈每天晚上都会亲亲,还会说‘我爱你’。”念念玩着睡衣上的小熊扣子,语气天真又困惑,“可是妈妈,你和张叔叔从来没有亲亲,也从来不说爱来爱去的。是不是爸爸不爱你呀?”
孩子的观察力总是这么残忍地精准,能轻易戳破成年人精心维持的伪装。苏语茉看着女儿纯真的眼睛,思索着该如何解释一段没有爱的婚姻,如何解释她当初为了满足父亲的心愿,而选择的那场仓促的结合。
最后,她只能选择另一个温柔的谎言:“爸爸妈妈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呀。张叔叔虽然没有说‘我爱你’,但他也很关心我们。而且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都很爱念念,非常非常爱。”
念念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依偎在苏语茉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女儿恬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那么纯净,那么美好。
苏语茉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那句话:“我的小茉莉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爱。”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女儿的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知道,自己辜负了父亲的期望,没能找到那份“最好的爱”,甚至还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但她发誓,她一定要给念念最好的爱——毫无保留的,不问代价的,让女儿永远活在温暖和安全感里。
夜深了,念念睡得很沉。苏语茉坐在书房的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文档依然停留在第二章的开头,空白得刺眼,但某种坚定的决心,在她心底慢慢生根发芽。
她打开电脑里的一个新文件夹,命名为“念念的成长基金”,然后开始在网上搜索兼职信息,联系二手奢侈品回收店,甚至还点开了本地大学的招聘页面,考虑是否要重拾曾经的教职,哪怕只是兼职讲师,也能多一份收入。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渐熄灭,大部分人家都进入了梦乡,但苏语茉书房里的那盏灯,却始终亮着——那是一个母亲为了守护孩子,为了对抗生活的风雨,而点燃的不灭心火。
她知道,那些流言蜚语终会散去,那些同情或审视的目光也会慢慢消失。生活本身的重量,才是最真实的。而她,已经准备好,用尽全力,扛起这份重量,为自己和女儿,撑起一片安稳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