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王铁柱在牛车上贴心的铺了干草,又搭了两块木板防颠。
周临安在小心翼翼地整理自己的书册,父亲在时,家里的日子顶多算能填饱肚子,自然是买不起书的,他用的都是学堂里不知道转过几手的手抄本。
这些手抄本受众就是家境贫寒的学子,为了节省成本多是土宣或草纸写的,时间一长边角就会起毛,一捻就掉渣。
上面的行款时疏时密,遇到赶工的地方连标点圈点都省了,错字、倒字、同音替字处处可见。
这样的手抄本价格会便宜许多,很多村里的学子甚至会抢着要,可就连这样的书周家也买不起,只能买换过几个主人的本子,用的时间太久,卷首缺页,卷末断尾随处可见。
有些地方甚至被墨迹洇透,上一页的字影到下一页成了鬼影,周临安不得不借夫子的书对照残缺部分,仔细在墨渍旁写上批注,才能继续往下看。
起了个大早,周玉明兴奋的一晚上没睡,满脑子都是对镇上生活的憧憬,这会儿抢着搬东西,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
柳氏怕他摔着,嘴里不住念叨慢点儿,自己怀中收拢了一大堆瓶瓶罐罐。
周玉明从厨房探出脑袋:“嫂子,这口铁锅要不要带?”
还没等孟鸢回答,柳氏连忙答应:“自然要带上,这可是咱家吃饭的家伙什。”
“孟娘子!乔师傅让您去——拿推车,车做——好——了。”小武探头,路上跑的太急,额头上全是汗。
孟鸢愣了下:“这就成了?”
将打包好的几件衣裳放在牛车上,扭头朝院子里交代了声:“娘,我去去就回。”
院子里摆着几张半成品的桌椅,阳光从屋檐落下,把木纹照得一清二楚。
推车就搁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孟鸢到的时候,乔师傅正用沾了水的粗布擦拭扶手的位置,若是拉车用力时划破手,可不是小事。
孟鸢伸手一摸,果然不扎手,这五十两银子花得值。
“这手艺,哪怕是镇上也没人比得过乔师傅了。”
乔师傅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嘴角的胡子抖了抖。
“我做了大半辈子木匠,靠的就是口碑。”
孟鸢点头,把特意从家里带来的食盒推到桌上:“这是我做的馅饼,师傅尝尝。”
热气从食盒里冒出来,乔师傅嗅了嗅,收回要说出口的拒绝。
拿起馅饼尝了一口,“难怪小娘子你急着要车,这手艺,耽误一天怕是要少挣不少钱。”
孟鸢爽快的掏出二十两银子当场结清了尾款,推着推车往回走,车子是四轮的推起来不算费力,回到家门口,王铁柱第一眼看见了推车。
登时从牛车上跳下来,围着推车转了一圈,口中称奇:“镇上也没见过这般板正的。”
“铁圈这活儿更难。”王大虎绕着后轮打量,“耐热、耐磨、还不打滑,谁做的?”
“张铁匠。”孟鸢笑。
“识货。”王大虎竖起大拇指。
正要装车,一道尖利嗓音响起:“哟——这不是周家要搬镇上啦?”
来人穿一身半新不旧的蓝布褂子,孟鸢很快就从记性中得知这是大伯娘范氏。
公公去世后,大伯一家就来往的少了。
周家的屋子在靠近村子西边,大伯家靠近村子东边,再加上柳氏腿脚不便,即使在一个村里,也难得碰上几回。
后来丈夫没了,对他们家更是避之不及,孟鸢不叫人也不让路,就这么严严实实的堵在自家院子口。
范氏眼尾一挑,眼睛像两把细勾子,将新推车从头到尾勾了一遍,眼底的嫉红压都压不住。
她身后慢吞吞站出来个五短身材的男子,脸色紧绷,是周家大伯周守义。
孟鸢:“……”
周玉明恰好抱了堆柴火出来,傻傻的看着周守义跟范氏,不知所措。
周守义皱眉:“柳氏怎么教你的,见到长辈都不打招呼?”
周玉明手一松,转身跑回院子:“娘,来客人了。”
险些被柴火砸到脚,还好范氏反应及时,刚准备对着周玉明的背影骂两句,抬眼迎上孟鸢似笑非笑的眼神,被看的莫名发虚,将嘴边的叫骂咽了回去。
两人进了院子,四处打量一番,看来传言都是真的,这弟媳妇一家真要搬走了。
先是虚假的恭维了一番,柳氏受宠若惊,往日大哥大嫂嫌弃她是个瘸子,何曾对她这么笑脸相迎过。
到底是一家人,要是能重修旧好相信老头子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周守义见寒暄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摆出长辈的架势。
“你们搬去镇上那是好事,只是……你们这一走,老屋空着荒着,祖宗看着也不安详。”
范氏忙顺水推舟:“是啊是啊,屋子太久不住人就荒了,你把钥匙留下,院子嫂子给你打理,日后你们回来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一句“替你们看着”,算盘珠子都崩到孟鸢脸上了。
柳氏也不是傻的,对大哥两口子也算了解,知道这钥匙给了他们,下次回来只怕家都没了,双手捏紧围裙角没吭声。
范氏等了半天也没等待她表态,立刻换了副嘴脸,“弟妹,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信不过我们?说到底这是宗祠旁的屋,写的还是周家的名,你这是把我们当贼防着啊?二弟要是九泉之下知道他走了后,你没把他大哥当一家人,得多寒心。”
孟鸢笑了,“大伯娘说得在理。只可惜,当初我们一家寡弱,您之前嫌晦气,躲得比谁都远,眼下看为了个破房子,倒又想起一家人的身份,让人很难不怀疑你们的企图啊。”
周守义脸一拉,装起红脸:“大侄媳,莫要胡言!我们那也是无可奈何——”
范氏立刻唱白脸,往前凑一步,“少废话,屋子归谁管总得有个章程。你们人走了,地契房契放谁手里?”
周临安眼神一沉,刚要开口。
孟鸢也往前一步,微抬下巴,“在我手里。”
范氏冷笑:“你一个外头来的,也配管周家的房契?”
孟鸢把腰间钥匙轻轻一绕,“配不配,不劳大伯娘操心,总归比一天到晚惦记别人家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