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福父子忙不迭地关了铺门,引着林望舒一行往家走去。
穿过几条青石板铺就的巷弄,来到一处白墙黛瓦、略显陈旧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三进小院前。
院门虚掩着,门口一小块空地上,有个老仆正佝偻着腰给几畦青菜浇水,见柳福回来,忙直起身憨厚地笑着打招呼:“大爷和成哥儿回来了。”
柳福点点头,推开院门,侧身恭敬地对林望舒道:“姑奶奶,寒舍简陋,您请进。”
林望舒示意两名护卫留在门外等候,只带了抚剑和青溪步入院中。
院子不大,却颇有生活气息,墙角放着几盆常见的花草,晾衣绳上挂着些寻常布衫。
步入第二进院落,只见下厅廊下,一位头发花白、衣着整洁素净的老妇人正坐在一张藤椅里,就着午后的阳光,低头专注地绣着花。
她手指虽略显干瘦,却异常灵活,银针在绷紧的绸缎上穿梭自如,带起细密的丝线。
旁边立着一个同样年纪的婆子,不时递上所需的丝线或剪刀,动作默契。
柳福忙上前一步,低声唤道:“娘,您看谁来了?”
那老妇人闻声抬起头,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待看清柳福身后的林望舒时,手上的绣活猛地一顿,银针差点掉落。
她怔怔地看着林望舒,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时激动得发不出声音,眼眶瞬间就红了。
林望舒心中微酸,快步上前,轻轻扶住老人的手臂,温声道:“外祖母,我是望舒,来看您和外祖父了。”
“望舒”老妇人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哽咽,反手紧紧握住林望舒的手,上下打量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好孩子,都这么大了,像,真像你娘年轻的时候……”她泣不成声,那旁边的婆子也偷偷抹泪。
柳福在一旁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忙劝道:“娘,这是高兴的事,您快别哭了,姑奶奶特意来看您和爹呢。”
老妇人这才慢慢止住泪,却仍拉着林望舒的手不放,林望舒扶着她,又随着柳福进了正房。
屋内光线稍暗,一位更显老态、眼神有些浑浊的老人靠在一张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正是外祖父柳老爷子。
他听力和视力似乎都不甚好,直到人走到近前才察觉,哑声问:“是谁来了?”
柳福提高声音道:“爹,是望舒,妹妹的女儿,来看您了!”
柳老爷子浑浊的眼睛努力睁大,向着林望舒的方向望去,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好,来了好,来了就好。”便不再多言,但那颤抖的手却透露着内心的激动。
林望舒心中叹息,这位老人家的病,多半是当年郁结于心,伤了肝木,日久累及耳目。
她温言细语地问候了几句,老人只是点头,眼神却难以聚焦。
回到外间坐下,老外婆的情绪平复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
她摩挲着林望舒的手,细细问她在北地过得可好,又忍不住说起往事。
原来外婆娘家祖上本是开绣楼的,绣技在扬州小有名气,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又无强硬背景支撑,在姨娘还没出生前便已关张倒闭。
外婆自幼学得一手好刺绣,即便后来嫁为商人妇,也一直以此为念,天气好精神佳时便要绣上几针。
说着,她让婆子从里间捧出一个精心保管的樟木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是几件她珍藏多年的绣品。
有双面异色绣的猫蝶图,小猫憨态可掬,蝴蝶栩栩如生;有仿顾恺之洛神赋图的局部,人物衣带飘逸,神情宛然;还有一幅秋色山居图,用了数种色阶的丝线,将层林尽染的秋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林望舒虽是穿越而来,在现代见过无数精美工艺品,此刻也不禁被深深震撼了。
这不仅仅是技术,更是倾注了心血的艺术品,果然不愧是非遗。
她忽然想起记忆中柳姨娘绣艺,那技艺不管在原主还是自己看来已是不凡,此刻与外婆的作品一比,竟显得匠气十足,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恐怕连及格线都未到。
“你娘啊,”外婆抚摸着绣品,眼圈又红了,“她小时候,我逼着她学,她总坐不住,心思活络,喜欢诗词歌赋,后来……”
她不愿再提伤心事,转而从盒底又取出几样东西,却是一小瓶色彩艳丽的羽毛、几颗形状奇特的贝壳、一小块纹理斑斓的木头。
“这些是你二舅上次随船队出海带回来的新鲜玩意儿,留着也没什么用,你拿着玩或者送人玩去吧。”
提到二舅,外婆神色更添哀戚:“你二舅柳禄,性子最是跳脱,不服家里安排,非要跟着船队去行商,说是能赚大钱光耀门楣。以前去周边就算了,今次说是去海外,这一去都一年多了,音信全无。你二舅母盼得难受,年前带着就回娘家去了……”老人说着,又抹起眼泪。
柳福在一旁低声补充道:“铺子近来不太平,恐怕也跟二弟有关。他每次带回来的货虽不多,却总是新奇紧俏,难免惹人眼红。如今他久不归家,那些人便以为我家没了倚仗,才敢上门欺侮。”
林望舒静静听着,心中脉络逐渐清晰。
外祖家皆是经商之才,却各有际遇,大舅守成却失之怯懦,二舅进取却风险难测。
如今二舅海上漂泊未归,家中只剩大舅支撑,却遭人觊觎欺压。
她为两位老人仔细诊了脉,外祖父是郁怒伤肝,阴虚阳亢,兼之年老体衰,耳目失聪;外祖母则是思虑伤脾,气血双亏,加之长期低头刺绣,颈脉亦有些不通。
她将从府中带来的两支品相不错的山参取出一支,交给柳福,细细说了炖服之法,先为外祖父固本培元,又对外祖母的饮食起居和颈肩保养叮嘱了许多。
看着两位风烛残年、被往事与现状折磨的老人,再看看这清贫却仍努力维持体面的家,林望舒心中已有了决断。
于公,柳家目前的困境,她既然遇上,便不能袖手旁观,否则日后难免波及自身;于私,这毕竟是生母念念不忘的娘家,能让二老安度晚年,或许也能让地下的姨娘稍得安慰。
只是,该如何解决这铺子之困?强硬压制地痞并非长久之计,需得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既能震慑宵小,又能为柳家,或许也能为她自己,在这扬州城中寻得一个稳妥的支点。
她心中几个念头飞快转着,目光落在外婆那精湛绝伦的绣品上,又想到二舅那远洋带来的新奇货色,一个模糊的计划渐渐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