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林望舒吩咐备车,欲亲往城西那几处问题铺面查看。
田嬷嬷听闻,面露忐忑,却也不敢阻拦,只得惴惴不安地随行。
马车抵达那处街巷,果然比记忆中冷清许多,行人稀落,两旁店铺也多显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那间空置了四个月的铺面最为显眼,门板上落了厚厚一层灰,檐角结着蛛网,一把生锈的铁锁挂在门上,透着股萧索气。
田嬷嬷忙不迭找了看守此处的老苍头来开门,锁簧锈蚀,费了好大劲才打开。
门一推开,一股霉味混杂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门洞照进去,光线中尘埃飞舞。
屋内空空荡荡,地面狼藉,角落里甚至可见老鼠啃噬的痕迹和蟑螂快速爬过。
林望舒微微蹙眉,用帕子掩了掩口鼻。
田嬷嬷在一旁讪讪道:“这……这地方许久没人租,老奴疏于打理,请姑奶奶责罚。”
“且去看看那几家。”林望舒未多言,转身走向相邻那几家拖欠租金的铺子。
头两家铺子原是打通了租给同一东家,一边卖布匹,一边卖成衣。
店里的伙计正无精打采地靠着柜台打盹,见有客来,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
店内的布料和成衣陈列得倒还整齐,只是花色质地皆属寻常,样式也是几年前的老款,灰扑扑的毫无亮点。
富家官眷看不上,寻常百姓又嫌价高不实惠,难怪门可罗雀。
田嬷嬷上前,板着脸道:“去叫你们东家出来,这租金拖欠了半年有余,今日主家亲自来问,总得有个说法。”
望舒看田嬷嬷这是虚张声势呢,自己回来这么久也没单独回报过,不过现在不是算帐的时候。
那伙计见来人气势不凡,后面还跟着精悍的护卫,吓了一跳,忙溜进去叫人。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绸衫、面露油滑之色的中年男子快步出来,一见田嬷嬷便堆起笑脸,作揖道:“哎哟,嬷嬷您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近来生意实在艰难,手头紧,宽限几日,宽限几日嘛?”
他话音未落,便瞥见了站在田嬷嬷身后、气质沉静的林望舒以及她身后的抚剑和赵猛,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
田嬷嬷有了撑腰的,底气足了些,哼道:“宽限?这都宽限多少时日了?今日我们姑奶奶亲自来了,你且给个准话。”
那东家支支吾吾,正欲再哭穷耍赖,店里那位一直低头整理布匹的小妇人却忽然抬起头来。
她约莫二十一二年纪,荆钗布裙,却收拾得干净利落,面容清秀,眼神灵动。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几步,对着林望舒福了一福,声音清脆却不失恭敬:“这位夫人万福,东家近来确是遇到了难处,并非有意拖欠租金,现在正是淡季,有几家府上要到月底才能结帐。”
“对对对,那些银钱没回来,店里又积压了些货品,日前我还念叨着,店中这些布料成衣,皆是好料子,若是主家允许,愿以货抵租,绝不敢赖账,只是不知主家意下如何,故而迟迟未敢开口。”那东家有了妇人的铺垫,立马补充道。
林望舒心中冷笑,这些滞销货色,价值几何难说,她并未立刻答应,只淡淡道:“以货抵租,也需按市价公允计算。青溪”
青溪会意,立刻上前,与那东家及小妇人交涉起来。
她如今学了新式记账法,对数字价格格外敏感,又得了林望舒平日指点,言语间条理清晰,竟将那东家说得哑口无言,最终只得同意由主家派人按一定标准挑选货品估价抵账,并承诺三日内清空铺面搬离。
处理完这边,一行人又来到最后那间拖欠租金的杂货铺。
这家铺子更是凄惨,货架上空空落落,只剩些不值钱的零碎物件,一个年轻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被推醒后,伙计睡眼惺忪,见问东家,茫然道:“东家?东家快一个月没来了。上次来说是要回老家筹措银钱,就再没见人影。”
田嬷嬷脸色顿时变了,林望舒心中也是一沉,立刻让赵猛派人去查。
很快消息回来,那东家早在半月前就已举家悄悄迁离扬州,不知所踪。
田嬷嬷吓得连忙半跪下请罪:“老奴失察,老奴该死,竟不知他已跑了……”
林望舒也是气上心头,深呼吸,压下怒意,就让田嬷嬷那样跪着,先晾晾她。
杂货铺的伙计却是面如土色,喃喃道:“跑了?东家跑了?那……那我这月的工钱,啊,上个月的还没结清呢!”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衣着朴素,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急得眼圈都红了,有些颠三倒四的自言自语。
林望舒叹了口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此做工多久了?家中还有何人?”
伙计哽咽道:“小的叫李栓子,祖上就一直住北边那条巷子,由二叔介绍在此做工一年多了。家中只有老娘和妹妹接些浆洗的活计,父亲还在床上病着呢,指望我领了上个月的工钱买药,现在这可怎么办?”他越说越慌,竟要哭出来。
林望舒观他神色不似作伪,且是本地人士,熟悉杂货铺经营,眼下她正缺人手,或可一用。
她便温言道:“你东家欠租逃跑,是他之过,与你无干。我瞧你倒是老实。这样吧,我先予你一串钱,且安顿家用。过几日,你仍来此处,若你做事勤勉可靠,我便与你新立契书,继续在此做工,如何?”
李栓子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片刻,才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大恩大德!小的定当尽心尽力,绝不负夫人恩典!”
打发走千恩万谢的李栓子,林望舒站在街口,望着眼前这四间连片的空置或即将空置的铺面,心中百感交集。
麻烦不小,却也并非全无收获,发现了两个或许可用之人,那机灵的小妇人和这老实的伙计,大约这两个人也比田嬷嬷好用吧,只是还得要教导一下,先着人调查一下这两个人吧。
田嬷嬷晾得差不多了,她让田嬷嬷起身侍侯,“嬷嬷也是姨娘身边的老人了,若我不查查还不知道,嬷嬷还真是糊涂。”
“老奴知错,姑奶奶教训得是,多谢姑奶奶不罚之恩。”田嬷嬷这是首次感觉到林望舒的威压,语气平静,但那压迫感足以让田嬷嬷胆颤心惊很久了。
而望舒正思虐着铺面收回后,如何处置?修缮要钱,雇人要钱,进货更要钱。她那点本钱,支撑药铺尚显吃力,又如何同时盘活这四间铺子?
她目光扫过这条略显冷清却并非全无潜力的街道,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在心中盘旋。
或许,不必同时启动,或许,可以分而治之,循序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