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墙，被血与火彻底洗过一遍，焦臭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
民夫和辅兵们将同袍和蛮族的尸体分开抬下，再用沙土掩盖地面上黏腻的污渍，但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是无论如何也驱散不了。
陈洛带着陌刀队返回南墙防段时，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灰白色。
连续的高强度厮杀，让所有人都达到了极限。一回到相对安全的区域，人人倒地便睡，甚至顾不上满身的血污。
陈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将领取到的食物分给几名弟兄，又看着狗子给其他人分发刚刚领来的金疮药和干净绑带。做完这一切，他才靠着一处完好的墙垛坐下。
累，实在是太累了！
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让他难以入眠。新获得的【危机感知】天赋，也如同细微的芒刺，始终在他精神深处微弱地闪烁着，叫人坐立不安。
“蛮族绝不会善罢甘休，黎明即将到来，恐怕意味着更为疯狂的进攻。”
他闭上眼睛，尝试运转体内那丝霸王之力的残余，微薄而又坚韧的气力，同时仔细体会着【方圆阵】的精妙。阵法的变化、气机的流转，在他脑中不断推演，结合一天一夜的苦战，让他对这支小队的指挥有了更多思路。
城下的蛮族大营并未因夜袭失利而收手，传来阵阵调动兵马的低沉号角和战鼓声，如同雷暴雨前的闷雷。
果然，在天际那抹鱼肚白即将破晓时——
“呜——呜，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声再次响彻原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悠长、沉重！
【危机感知】传来尖锐的悸动！
陈洛猛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逝。他腾地站起身，大吼道：“敌袭！准备战斗！”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城墙上警钟再次被敲响！所有和衣而卧的士卒纷纷惊醒，抓起身旁的兵器，扑向战位！
狗子等人虽然依旧疲惫，但经过短暂的休整，又得了药物治疗，多少恢复了一些。众人无需多言，立刻按照昨夜的演练，迅速结成方圆阵的雏形，牢牢钉在防段中央。
陈洛的“鹰眼”穿透逐渐消散的晨雾，望向城外。
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只见蛮族军阵之前，推出了数十架简陋却巨大的木制器械，不再是昨日的云梯，而是类似移动箭楼和挡板结合体的东西，下面装有车轮，由蛮兵推动，缓缓向城墙逼近！
这些器械后面，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蛮族步兵，刀盾手、长矛手、弓箭手层次分明，显然是要发动一场全面的、志在必得的总攻！
更让人不安的是，在那些移动器械的掩护下，大批蛮族弓箭手得以快速进入有效射程！
“举盾！全军举盾！”各级军官传达指令。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嗖嗖嗖嗖——！”
如同飞蝗过境，又像暴雨倾盆！数以千计的箭矢，从那些移动箭楼和盾车后方抛射而出，划破黎明的天空，尖啸着黑压压地覆盖向城头！
“噗噗噗噗！”
箭矢密集地落下！钉在盾牌上、城垛上、以及来不及躲避的士卒身体上！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整个城头仿佛被犁过一遍！
陈洛指挥着方圆阵，在箭雨袭来时迅速收缩，盾牌高举，陌刀斜挡，长矛下压，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受箭面积，但仍有两名外围的刀盾手，被透过缝隙的箭矢射中大腿和肩膀，闷哼着倒下，立刻被同伴拖到阵中心。
箭雨一轮接着一轮，几乎毫不停歇！压得城头守军根本抬不起头！滚木礌石无法投掷，火油更不敢轻易倾倒，生怕被箭矢引燃反而会伤及自身。
“这样下去不行！”陈洛伏低身体，对身边的狗子吼道，“必须毁掉那些箭楼和盾车！”
“头儿！太远了！弓箭根本够不着，还被压着打！”狗子咬着牙，用盾牌死死护住两人。
陈洛目光急速扫视，看到城墙后方那些部署的床弩和抛石机，也同样被对方的箭雨重点照顾，操作手死伤惨重，难以有效发射。
蛮族这是用绝对的数量和远程压制，要活活耗死守军！
就在这时，蛮族的步兵方阵动了！
在箭雨的持续掩护下，数以千计的蛮族步兵发出震天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洪水，扛着数百架云梯，向着城墙发起了疯狂的冲锋！他们速度极快，试图趁着守军被压制无法有效反击的间隙，一举登城！
危机感升至顶点！
“不能让他们靠近！”李震在怒吼着，“床弩！抛石机！给我打！砸烂那些龟壳！”
幸存的床弩手和抛石机操作手冒着生命危险，奋力反击！巨大的弩箭和石块，呼啸着砸向蛮族的移动器械！
“轰！”“咔嚓！”
一架移动箭楼被巨石击中，木屑纷飞，轰然倒塌！另一架被床弩巨箭洞穿，后面的蛮族弓箭手死伤惨重！
但蛮族的器械太多，箭雨依旧密集！而护城河已被填平多处，大批的蛮族步兵已经冲了过来，将云梯架上了城墙！
“弓箭手！全力散射！压制城下！”
“滚木！礌石！给我砸！”
“长枪手！顶住！把云梯推开！”
军官们声嘶力竭着，城头陷入了最惨烈的攻防战！
陈洛的防段也迎来了巨大的压力！同时有三架云梯架设上来，蛮兵如同疯狗般向上攀爬！
“方圆阵！转！陌刀手，左前、正前、右前，分击云梯！其他人，守住两翼和后方！”陈洛指令清晰。
方圆阵随即变换阵型，如同一个有着三根利刺的铁环，主动迎向三架云梯！
“斩！”
陌刀再次发出死亡的呼啸！经过一夜休整和药力恢复，陌刀手的力气恢复了不少，刀势更加狠辣霸道！
冲在最前面的蛮兵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成片地被劈落下去！鲜血如同瀑布般，顺着城墙流淌！
但蛮兵实在太多了！杀完一批，立刻又有一批涌上！他们似乎完全不顾伤亡，用人命来消耗守军的体力！
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每一寸城墙都在激烈争夺！刀剑碰撞声、嘶吼声、惨叫声、重物落地声混杂在一起，奏响着最原始残酷的战争交响曲。
陈洛如同磐石般站在阵中，他的陌刀每一次挥出都必有所获，同时“鹰眼”和“危机感知”全开，不断指挥阵型微调，格挡冷箭，弥补漏洞。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体力在飞速消耗，手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条。
一名蛮族悍卒从侧面一架云梯跃上城头，避开陌刀的锋芒，直扑阵型侧翼的一名长矛手！
“小心！”陈洛来不及回援，猛地将手中陌刀向后一顿，刀柄尾端重重撞在那蛮兵腰侧！
“呃！”蛮兵痛哼一声，动作一滞！
侧翼的长矛手抓住机会，一矛刺穿了他的咽喉！
方圆阵在陈洛的指挥和众人的死战下，虽然摇摇欲坠，却始终如同漩涡中的礁石，死死钉在原地，未被攻破！
然而，个人的勇武在数万人的大战中显得如此渺小。整个城墙防线，多处告急！蛮兵已经数次冲上城头，虽然都被拼死赶了下去，但守军的伤亡在急剧增加，防线已然岌岌可危！
李震亲率亲兵队四处救火，浑身是血，如同疯虎，但依旧难以挽回颓势。
就在这极度焦灼的时刻——
“嗡——！”
一声穿透了整个战场的巨响，从蛮族大营后方传来！
紧接着，是一道尖锐无比、令人牙酸的破空之声！
陈洛的【危机感知】在这一瞬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撕裂他精神的强烈警告！
他抬头一看！
只见一个黑点从蛮族大营后方升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抛物线，带着毁灭性的霸道气势，朝着城墙方向狠砸而来！
那不是巨石！那似乎是一根！巨大的、被点燃的、布满铁钉和焦油的古怪巨木！
它的目标是——城门楼！
不！不对！陈洛的头脑在高速运转，它的落点城门楼偏左一点，正是陈洛他们所在这段城墙的后方区域！
“散开！快散开！找掩体！”李震指挥着！
但一切都太慢了！
那燃烧的巨木如同陨石天降，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赫然砸落在城墙之上！
“轰！！！！！”
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巨响！
坚固的城墙砖石四溅！一段女墙被直接砸塌！熊熊烈焰爆燃开来！可怕的冲击波夹杂着碎石和火焰，将周围十数名守军直接掀飞出去，非死即伤！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陈洛所在的方圆阵，虽然不在最核心的落点，但仍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波及！
阵型直接被震散！两名士卒被碎石击中，吐血倒地！狗子被气浪掀了个跟头，重重撞在墙垛上！
陈洛只觉得一股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喉头一甜，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整个人踉跄着后退数步，才用陌刀撑地稳住身形，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城墙，被砸开了一个缺口！
虽然不大，但却是致命的缺口！
“杀啊！城墙破了！”
“至高神保佑！杀光汉狗！”
城下的蛮族发出了疯狂的欢呼，所有蛮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这个新出现的缺口，发起了最猛烈的冲击！
危机，前所未有的危机！
李震调兵堵住缺口，但周围防线同样压力巨大，根本抽不出人手！
陈洛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看着周围倒地的弟兄，看着那燃烧的缺口，看着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蛮兵，眼中瞬间布满血丝！
他一把拉起摔得七荤八素的狗子，嘶声怒吼：“还能动的！跟我来！堵住缺口！死也要堵住！”
此刻，阵型无用，唯有血勇！
他拖着陌刀，第一个冲向那火焰与死亡交织的缺口！身后，是挣扎着爬起来、哪怕伤痕累累也依旧跟上他的陌刀队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