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械坊位于边城西北角,紧挨着城墙,是一座由土墙和木棚围起来的大院子。
还没走近,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号子声,以及一股浓烈的煤炭、铁锈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陈洛带着手底下九个兵赶到时,已是三天后。
他身上的伤好得奇快,连老军医都啧啧称奇,只有陈洛自己知道,那是霸王之力残留的微弱气力影响的结果。
他手下的九个兵,都是原来烽燧的幸存者,个个带伤,脸色蜡黄,看着陈洛的眼神里混杂着敬畏、感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毕竟,那天陈洛魔神般的表现,实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负责军械坊的是个独臂老吏,姓王,脸上褶子深得能夹死蚊子,眼神浑浊。
当他看到李震的手令,只是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地挥了挥唯一的手:“东南角那个棚子,归你们了。燃料去仓曹领,生铁自己搬,每日任务量完不成,扣饭食。”
说完,就不再理会他们,自顾自地蹲到一边眯着眼打盹去了,对陈洛这个“名人”毫无反应。
军械坊里其他工匠和役卒倒是投来不少目光,好奇、打量、甚至有些不怀好意。
陈洛白日烽燧的事迹早已传开,版本越传越邪乎,信的人有,不信、觉得他走了狗屎运、甚至嫉妒的人更多。
一个刚升上来的什长,寸功未立,带着几个伤兵,能在这苦累之地干出什么名堂?等着看笑话的人不少。
他们哪里知道,陈洛在烽燧所立下的战功,能惊掉他们的下巴。
陈洛面无表情,领着人到了指定的棚子。里面堆着些劣质煤炭和生铁料,工具倒是齐全,但都老旧不堪,炉火也熄着,冷冷清清。
“头儿,咱们真就在这打铁?”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小卒低声问,他叫狗子,在烽燧时差点被吓尿裤子,是陈洛救了他一命。
“不然呢?”陈洛检查着打铁炉,“军令如山。”
“可,可咱们是战兵啊!”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卒嘟囔道,有些不甘心。他们刚从鬼门关回来,宁愿去城头巡守,也不想在这暗无天日的工棚里挥锤子。
陈洛直起身,目光扫过手下九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战兵,更要手里有趁手的家伙。蛮族的刀比我们的快,甲比我们的硬,这就是他们敢来撒野的底气。想活下去,想杀敌,就先把自己武装到牙齿!”
他拿起一把锈迹斑斑的环首刀坯,手指弹了弹,声音闷哑:“指望这些破烂,下次蛮族再来,我们还得用命去填。”
众人沉默了,想起了烽燧缺口处同袍被轻易劈碎的惨状,想起了蛮族骑兵雪亮的弯刀。
“头儿,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狗子第一个响应,眼神坚定了些。
陈洛点头:“生火,清理工具,先把炉子烧起来。我去领燃料和料坯。”
他需要亲自去熟悉流程,更重要的是,看看能不能找到打造陌刀所需的材料,尤其是足够好的钢材!
军械坊的仓库同样杂乱,负责的仓曹是个油滑的中年人,看着陈洛递来的条子,皮笑肉不笑:“陈什长?哟,真是少年英雄啊。不过嘛,坊里有坊里的规矩,好料子那都是紧着老师傅们用的,你们新手棚,先用这些练练手吧。”
他指着的是一堆看起来成色极差、杂质极多的生铁块。
陈洛眼神微冷,知道这是下马威,要么是看不起他们,要么就是有人打了招呼要刁难。
他没争辩,只是默默领了份劣质煤和生铁块。
回到工棚,炉火已经生起,热气驱散了些许寒冷。
陈洛看着那堆劣质铁料,心中冷笑:系统灌输的初级锻造感悟和陌刀图谱精妙无比,其中就有如何百炼成钢,如何祛除杂质的手法。用这些差料,正好练手,掩人耳目!
“都过来!看好了,我只教一遍。”陈洛唤来众人,脱下外袍,露出精悍的上身,虽然不算特别魁梧,但线条流畅,似乎蕴藏着爆发力。他拿起铁钳,夹起一块生铁,放入炉火中煅烧。
拉风箱的士卒卖力地鼓动,火焰由红转白,温度急剧升高。
陈洛目光专注地盯着炉火中的铁块,根据脑海里的知识判断着火候。待到铁块烧至白亮,他迅速将其夹出,放在铁砧上。
“锤!”
他低喝一声,旁边负责抡大锤的士卒立刻奋力砸下。
“铛!”
火星四溅。
陈洛用小锤精准地引导着落点,轻重缓急,极有章法。他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次敲击都恰到好处,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他手中的小锤仿佛活了过来,指引着大锤如同疾风暴雨般落下,那块劣质生铁在他锤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展、变形,杂质被一点点锻打出来,铁坯渐渐变得紧密,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属光泽。
棚里的其他士卒都看呆了。他们没想到这个杀人如魔的新什长,打铁竟然也像模像样,这架势,比坊里那些老师傅似乎都不遑多让?
一连锻打了数十锤,陈洛将再次烧红的铁坯夹起,猛地浸入旁边的冷水桶中。
“嗤啦——”白汽弥漫。
再次取出时,铁坯已经变成了一把粗糙的刀条形状,虽然依旧简陋,但比起之前的劣质铁块,已然天壤之别。
陈洛用手指弹了一下刀条,声音清脆了不少。
“头儿,你,你还会打铁?”狗子张大了嘴巴。
“以前跟老家的师傅学过一点。”陈洛敷衍了一句,心中却是一喜。
签到获得的初级锻造感悟,正好解决了眼前最大的难题,人力不足和经验欠缺。
毕竟,光靠他自己和这几个生手,想纯手工打出陌刀,效率太低。但现在上手试过之后,他有信心能更快更好地完成!
接下来的几天,陈洛这个工棚成了军械坊的异类。
别人休息,他们还在干。别人抱怨料差,他们默默将劣铁锻打出精铁的光泽。陈洛将陌刀所需的各个部件拆分开来,让手下人分别负责锻打粗坯,他则负责最关键的精锻、淬火和组装校正。
他几乎不眠不休,吃住都在工棚,浑身都是煤灰和汗味,手掌磨破了又结痂。
那股狠劲和专注,让他手下的兵也逐渐被感染,没人再抱怨。
期间,军侯李震悄悄来看过一次,躲在远处,看到陈洛赤膊着上身,疯狂抡锤的景象,那眼神里的审视淡了些,添了几分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而仓曹也来找过两次茬,都被陈洛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对方见他们真能用劣料打出不错的东西,也就暂时偃旗息鼓地作罢。
第七天傍晚。
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兵,静静躺在陈洛面前的草垫上。
它比寻常的矛戟更长,足有一丈,刀身狭长厚重,双面开刃,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寒芒。长柄以韧木制成,缠绕着防滑的麻绳。
整个工棚的人都围了过来,屏住呼吸,看着这柄充满力量感和杀戮气息的武器,眼中满是震撼。
“头儿,这是什么刀?”狗子声音发颤。
“陌刀。”陈洛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雪亮。他握住刀柄,入手沉重,却给他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
“这刀,真能斩马?”那个年长老兵迟疑地问,实在难以相信。
陈洛没回答,目光扫过棚外。
恰好,几个其他工棚的工匠役卒收工路过,看到他们围在这里,其中一个膀大腰圆、平日颇受仓曹照顾的壮汉工匠嗤笑出声:“哟,陈什长,鼓捣好几天,就弄出这么个铁片子?看着唬人,别一碰就断了啊!斩马?别让马给踩死了!哈哈!”
他身边的人也跟着哄笑起来,充满了嘲弄。
陈洛眼神一厉。
他猛地踏步出棚,双手握紧陌刀长柄,臂膀腰腹瞬间发力,全身力量节节贯通,灌注于刀身!
那壮汉工匠笑声戛然而止,被陈洛突然爆发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
只见陈洛吐气开声,陌刀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自右上方斜劈而下!
刀锋所指,并非那工匠,而是棚外一根用来测试刀剑韧性、碗口粗的硬木桩!
“呜——!”
刀刃破风,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呼啸!
下一瞬!
“嚓——!”
一声轻响,几乎微不可闻。
寒光闪过,陌刀刀尖已然点地。
那根硬木桩静止了一刹那,随即上半截缓缓滑落,“嘭”地一声砸在地上,断口处光滑如镜!
整个场面,死寂无声。
方才哄笑的工匠们笑容僵在脸上,眼珠瞪得溜圆,如同见了鬼一般。
那壮汉工匠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冷汗瞬间就从额头冒了出来,双腿微微发抖。
陈洛身后的狗子等人,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拳头紧握。
陈洛缓缓收刀,拄地而立。他看也没看那些吓傻的工匠,只是回头,看向自己棚里那个提问的年长老兵。
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
“现在,你说它能斩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