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回,陆楚耀站着没动。
“祖母,您可能不太信妹妹说的话。但孙儿信。”
陆楚耀微微俯身。
“您以前不是常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能随便看见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吗?他们心无杂念,所见所感,往往比我们这些被俗世遮蔽了双眼的大人更真实、更通透。”
“妹妹不一样,她有这个本事。孙儿信她。从这一次,她若不说,孙儿或许还蒙在鼓里;可她说出来了,那就一定是有凭有据。”
“要是这事查不清楚,不只是委屈了妹妹,也伤了您,伤了您多年积攒的慈名,更伤了咱们将军府百年清誉……外人会怎么说?说咱们家仗势欺人?说咱们护短纵恶?说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
他话还没说完,陆老夫人抬起手打断了他。
“你想到的,祖母难道想不到?”
“可咱们将军府,还轮不到别人用这点小事泼脏水。”
她目光扫过堂中众人,语气冷了下来。
“外面风言风语再多,也动摇不了这家门的根本。你要记住,真正的敌人从不会拿着刀冲进来,而是躲在暗处,等着我们自乱阵脚。”
她转向陆楚耀,语气温和了些许。
“你只要管好你妹妹就行。去吧,让她好好休息,别让她再掺和这些是非。”
陆楚耀张了张嘴,话到喉咙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祖母一向果断刚强。
一旦下了决断,极少更改。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默默地转身,蹲下身子,将妹妹轻轻搂进怀里。
这时候,那个小厮也被凉水泼醒了。
冰凉的井水顺着额头淌下,混合着血迹流进眼角。
他浑身一激灵,猛地抽搐了一下。
随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本能地想要抬手去摸头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可手腕刚一动,就被两侧的家丁狠狠按了回去。
“别动!”
其中一个家丁低声呵斥。
当他终于睁开模糊的眼睛。
沅沅红着眼眶缩在哥哥怀里哭泣,陆楚耀冷眼旁观。
而陆老夫人端坐主位,神情肃穆。
几乎是瞬间,他便破口大骂起来。
“你们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不得好死!天打雷劈的混账东西!”
这回骂得比刚才凶多了。
他一边挣扎,一边唾沫横飞地咆哮。
“我一家老小全给你们逼得走投无路!我娘病在床上没人管!我弟弟被关在柴房三天没吃一口饭!你们倒在这儿装善人?装慈悲?呸!我啐你们一脸!你们将军府迟早遭天谴!全家不得好死!”
陆老夫人眉头一皱,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一动,立刻有家丁会意,快步上前准备拿布条塞住那小厮的嘴。
可那小厮根本不给人机会。
就在两名家丁靠近的一刹那,他忽然暴起,脖颈青筋暴涨。
他猛地一扭头,恶狠狠地瞪向陆老夫人,牙齿咯咯作响。
“都说您是积德行善的老太太,我看全是假的!”
“什么佛前长灯,什么年年施粥,全是做给外人看的把戏!背地里呢?草菅人命!欺压良善!你们一家子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这小杂种害我!将军府随便抓人陷害无辜!你们……你们迟早遭报应!老天爷睁着眼呢!总有一日,你们全都!”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咬舌头。
只听见“噗”的一声闷响,一大口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
家丁惊呼着扑上去想拦,可已经晚了。
那人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双眼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随后脑袋一歪,彻底瘫软下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整个大堂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陆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指尖微微颤了颤,随即恢复如常。
其实她早猜到会有这一出。
这种卖命的下人,往往被背后之人喂了药,或是许以重利,又或家人受制于人。
宁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实情。
他们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小厮临死前甩下这么一句话就死了,实在麻烦。
这话虽未指名道姓,却足以在外头掀起风波。
尤其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不出三日,整个京城都会传遍。
将军府逼死人命,灭口藏奸!
而此时,沅沅早就气哭了。
“他瞎说!他才是大坏蛋!他收了袁柳儿的钱!他还说,他爹娘和弟弟都被袁柳儿关在后巷的破屋里,不准出门,不准吃饭,除非他照她说的做!”
“他全是在撒谎!为了钱,为了救他家人,他什么都敢做!可祖母是最好最好的人!谁都不能这么说祖母!谁都不准!”
陆楚耀见状,心都揪成了一团,连忙轻轻拍抚着孩子的后背,低声安抚道:“别哭了,别哭了,哥哥在这里,有事慢慢说。”
可沅沅气得太狠,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陆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
看着孙女如此伤心,她心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楚耀啊,快带你妹妹回去歇一歇吧。她太小了,受不得这些纷扰。”
这时,陆楚耀才猛然醒悟,为什么刚才祖母一直催着他带妹妹离开大厅。
原来祖母早有察觉。
他低声道:“是,孙儿明白了。”
可一听要走,沅沅立刻挣扎起来,身子猛地一扭,从哥哥的臂弯中滑了下来。
她赤着脚就冲上前去,双手紧紧抱住陆老夫人的腿。
“祖母!别让他跑了!我要让袁柳儿过来!小花亲眼看见的,我一定要当面对质!”
老人伸出手,轻抚着她的头顶,眼中满是怜惜。
“乖孙女,这事不急,咱们先回去,回头再问清楚。”
正好这时,洛锦歌匆匆赶了回来,发髻略显凌乱,衣袖还沾了些许尘土。
她一眼就看到女儿扑在地上哭闹的模样,心里顿时揪紧,急忙走上前去,柔声唤道:“沅沅,过来,别缠着祖母了,听话。”
“娘!”
听到母亲的声音,沅沅立即转过头来。
她迈开小腿噔噔噔地跑过去,一头扎进洛锦歌温软的怀抱里,鼻涕眼泪全蹭在娘亲的衣襟上,抽抽搭搭地说:“都是坏人!他们欺负祖母!娘,他们都坏透了!那个袁柳儿最坏了!”
“不许乱讲!”
洛锦歌一听这话,脸色“唰”地一下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