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到听雪阁。
洞内镶嵌的月光石散发出柔和的清冷光辉。
程黛轻轻呼出一口气…
似乎想将一路上的紧张与不安尽数吐出。
但她那双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波澜。
她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望向苏牧。
“苏师兄，那血煞寨…光是听名字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上百名炼气巅峰的匪徒宵小…”
“还有那位金丹大圆满的寨主血屠…”
“我们，我们真的要去吗？”
她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尸山血海的可怕想象，手心甚至微微沁出冷汗。
“何止是可怕。”
柳如烟接过话头。
她秀美的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一道忧虑的弧度。
“若是我全盛时期，面对那凶名在外的血屠，恐怕也难言胜算。”
“如今我的伤势未愈，实力大打折扣，最多只能发挥出七成。”
她下意识地轻轻按了按曾经受伤的肋下，那里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霜雪师妹剑术超绝，实力强横，我毫不怀疑。”
“但对方人多势众，惯于结阵合击，狼群战术之下，双拳难敌四手。”
“恐怕也难以护得所有人周全。”
她转向苏牧，语气沉重而恳切。
“夫君，敌我实力悬殊。”
“此番若是选择硬拼，绝非上策，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她心中焦虑，既担心众人的安危。
更不愿看到苏牧涉险。
凌霜雪依旧抱着她那柄古朴的长剑。
她身姿挺拔如寒松，绝美的脸上清冷如雪，丝毫不见动摇之色。
对于苏牧的决定，她的想法简单而纯粹——苏牧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既然苏牧领取了诛杀血屠的任务…
那么前方即便是万丈深渊、修罗炼狱，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随他一同踏入。
听到柳如烟的话，她只是淡淡开口。
声音如冰珠落玉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此战风险犹存，然而，剑利可破阵。”
说完，她微微收紧握剑的手，眼中闪过锐利如剑的光芒。
“前辈若要战，霜雪定当全力以赴上阵杀敌、护师姐师妹周全！”
她的内心并无恐惧，唯有执行命令和斩灭敌人的决意。
苏牧一脸淡定。
仿佛她们讨论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寻常茶馆。
他甚至还慢悠悠地走到石桌旁，取出一套素雅的茶具…
拎起温在小火炉上的玉壶，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一杯氤氲着灵气的香茗。
他咂摸了一口…
感受着温润的灵液滑过喉间，滋养着经脉…
这才在三人疑惑又略带焦急的目光中，笑眯眯地转向静室内那面不起眼的落地铜镜。
紧接着屈指轻轻一勾。
“镜妖，出来！”
话音刚落…
那原本光可鉴人的铜镜表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骤然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一道柔和却灵动的流光从中激射而出落在地上。
光芒扭动汇聚…
顷刻间化作一个模糊不清、由光晕构成的人形轮廓。
那光晕人形传递出一股清晰的神识，充满了讨好和一种按捺不住的小得意、
“主人主人！您叫我？”
“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好玩、特别刺激的事儿要小妖去做呀？”
“我都快闷坏啦！”
它兴奋地左右晃动，光晕闪烁不定。
这突如其来近乎妖异的一幕，让柳如烟、凌霜雪和程黛三女都是一怔。
她们全都面露惊奇。
虽然她们三人都是修士，但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等能化形的镜妖。
柳如烟昨晚虽隐约听到了苏牧与体内那位神秘存在的对话、知道镜妖的存在。
但却也未曾见过它的真容。
苏牧将血煞寨的情况和血屠的情报简单明了地跟镜妖说了一遍。
然后他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团跃动的光晕人形…
老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小妖啊…”
苏牧嘴角噙着笑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跟我吹嘘，说你最擅长变化之道。”
“能变得跟任何人一模一样…”
“还能钻进任何镜面里，天涯海角无处不去吗？”
“牛皮吹得震天响…”
“现在，轮到你表现真正技术的时候了。”
镜妖的光晕人形瞬间变得更加明亮。
它兴奋地高速闪烁起来，传递出的意念都带着颤音。
“主人的意思是…是要小妖我去吓唬那个叫什么血屠的傻大个吗？”
“吓唬人我可是专业的！”
“我保证能把他吓得半夜尿裤子，嘿嘿！”
它甚至已经开始模拟各种鬼脸和恐怖形象。
苏牧却摇了摇头。
他眼中闪烁着狐狸般的狡黠光芒，慢条斯理地道。
“不，我不是让你去吓唬他。”
“啊？”
镜妖的光晕疑惑地顿了一下。
“那…那主人您想让我去做什么呢？”
“给他送面镜子梳妆打扮吗？”
苏牧笑了笑，随即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要你变成他的样子。”
变成血屠的样子？
这句话如同静室中投入一块巨石，顿时在众人心中掀起波澜。
镜妖的光晕猛地凝滞了一下，仿佛没听清。
柳如烟三女更是面面相觑，美眸中充满了错愕与不解。
就连一直沉寂在苏牧识海中的玄凰，也微微波动了一下神念。
显然不知道苏牧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没错，就是变成他。”
苏牧再次肯定了一句，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我要你变成血屠的模样，利用你的镜面穿梭之能，直接出现在血煞寨、他的老巢里！”
“然后，你以他的身份，对他身边那些得力手下们下一道命令…”
苏牧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每一个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计划本身并不复杂。
但却极其刁钻、阴险，直击要害！
他让镜妖变成血屠，假传命令。
就说是通过特殊渠道意外发现了永烬渊某处藏有惊天动地的宝藏或上古遗迹。
正好利用他们四人刚从永烬渊回来的经历增加可信度。
苏牧笃定，自己获得那柄邪剑“戮仙”的消息，定然早已通过各种途径传遍了周边地域。
甚至更远四海八荒更远的地方！
他就要利用这个消息带来的联想，让血屠的手下深信不疑。
于是…
他要镜妖变成血屠之后，以寨主的威严，命令寨中所有炼气中后期以上的精锐弟子，立刻全部出动！
由几位副寨主亲自带队，火速赶往永烬渊外围他指定的地点集合待命，不得有误！
违令者，依寨规严惩不贷！
讲完大概思路之后，苏牧手指在空中虚划补充道。
“我已经仔细查看过地图和方位。”
“血煞寨所在的邙山，跟永烬渊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从血煞寨全速赶赴永烬渊外围我选定的那个地点…”
“就算他们不惜法力狂奔，最快也至少需要七个时辰！”
“这比我们从这里赶到永烬渊还要远上许多。”
“所以，计划是这样的…”
“今晚，等那血屠歇下之后，镜妖你就趁机潜入。”
“然后冒充血屠，对寨中那些头目们下达命令。”
“等第二天血屠一觉醒来…”
“他会发现，整个寨子里所有能打的手下，全都远在千里之外的永烬渊外围傻傻等着挖宝呢！”
“届时，整个血煞寨就只剩下血屠一个光杆司令，以及一些不入流的小杂鱼。”
说到这里，苏牧双手一摊。
笑容带着几分冷冽。
“我们便可趁虚而入，直捣黄龙！”
“以众敌寡、速战速决！”
听完苏牧这堪称胆大包天、却又妙到毫巅的计划。
洞府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柳如烟一双美眸瞪得圆圆的，红唇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牧。
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平时看起来有些懒散、甚至猥琐的糟老头子。
这…这计策也太…
太贱了！
简直是挖坑让人跳，还让人自家老大亲自下令挖坑！
但转念一想…
她不得不承认，这计划环环相扣，利用了信息差和心理盲区，成功的可能性极高！
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既有对计策本身的惊愕，也有对苏牧智谋的暗自佩服。
原本的担忧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凌霜雪那常年冰封的绝美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如同冰雪初融般短暂。
她看向苏牧的目光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样神采。
这位一生信奉正面迎敌、以手中之剑斩破万法的刚正剑修…
此刻内心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这种背后耍弄手段、调虎离山的计谋，绝非她一贯的风格。
甚至与她秉持的剑道有所背离。
但是…
不得不承认，这计划省时省力。
能将己方伤亡风险降至最低，属实是高！
为了达成目标，过程似乎…也可以稍微变通？
她的道心微微波动了一下。
程黛则是一脸毫不掩饰的崇拜，小嘴张成了可爱的圆形。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牧。
仿佛在看一位算无遗策的军师。
“苏师兄，你…你真是太聪明了！”
“这简直是把血屠的臂膀全都卸掉了呀！”
“这样一来，血煞寨就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我们四人联手对付那落单的血屠，胜算肯定比正面硬撼整个山寨要大上无数倍！”
她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之前的恐惧一扫而空。
镜妖更是兴奋得上蹿下跳。
光晕人形在洞府里飞快地闪来闪去。
传递出的意念充满了欢腾雀跃。
“好玩！太好玩了！”
“这个计划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主人您放心，小妖我保证完成任务！”
“模仿那些坏蛋、学他们的嚣张气焰我最拿手了！”
“保证连他最亲近的心腹、甚至是他枕边的道侣都绝对认不出来！”
它已经开始模拟血屠那粗犷的嗓音和走路的姿态。
光晕扭动，学得惟妙惟肖。
苏牧满意地点点头，不忘仔细叮嘱细节。
“记住，一定要学像一点。”
“从语气、神态到小动作，都要拿出山寨之主该有的威严和发现宝藏后的急迫感。”
“不能让他们看出丝毫破绽。”
“还有，指定的集合地点…”
“一定要选在永烬渊外围一个足够遥远、足够偏僻…”
“一旦发生任何事情他们都绝对来不及迅速返回救援的地方。”
“明白，瞧好吧主人！”
“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
镜妖所化的光晕猛地向内一缩…
随即如离弦之箭般投入那面铜镜之中。
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瞬间恢复平静。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漫长的等待。
苏牧淡定地坐回石凳，继续品着那杯灵茶。
看似悠闲，实则心神与识海中的玄凰保持着沟通。
他反复推敲着计划的每一个环节以及可能出现的意外。
柳如烟和凌霜雪则各自寻了一处蒲团盘膝坐下，闭目打坐调息。
两人努力将自身状态调整至最佳。
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恶战。
洞府内灵气缓缓流转，气氛宁静却暗流涌动。
程黛则是有些坐立不安。
她一会儿看看闭目调息的两位师姐，一会儿又瞅瞅那面毫无动静的铜镜…
小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内心既期待又忐忑，默默计算着时辰。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
窗外天色由明转暗，星辰渐起。
等到苏牧已经睡了好几觉…
柳如烟和凌霜雪也完成了一个大周天的运转，精气神臻至饱满之时…
那面沉寂了许久的铜镜终于再次泛起细微的波澜。
镜面如同被风吹皱的春水，一圈圈涟漪荡开。
紧接着“嗖”地一声轻响…
镜妖所化的那团光晕猛地从中钻了出来，落在地上重新凝聚成人形。
它传递出的意念充满了邀功的喜悦和按捺不住的兴奋。
“主人，大功告成！”
“小妖搞定啦！哈哈，笑死我啦！”
“真是太顺利了！”
它手舞足蹈，光晕激烈闪烁，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比如它如何精准地找到了血屠的卧室…
如何完美模仿了血屠那粗犷沙哑的嗓音、暴躁不耐烦的语气…
以及他那标志性的、喜欢挥手下令的动作。
如何当着几个被深夜叫醒、还睡眼惺忪的副寨主的面，下达了那“紧急命令”…
那几个副寨主虽然一开始面露疑惑。
觉得这命令来得突然又有些奇怪…
但“寨主”亲自下令，神色焦急，又涉及惊天宝藏、先到先得…
谁也不敢多问。
生怕问多了惹怒寨主，或者去晚了捞不到好处。
于是，他们立刻行动起来。
点齐了寨中几乎所有炼气五层以上的高手…
按照“寨主”的吩咐，甚至连血屠的贴身侍卫队都给一并带上了！
整个血煞寨几乎是倾巢而出！
一群人在夜色下浩浩荡荡、火急火燎地就冲出了山寨，朝着永烬渊的方向疾驰而去。
场面颇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