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的人，对视的眼。
浑然不理会周遭嘈杂的呐喊助威，安玉穗见对手只是摆好架势，却无动作，只一凛眼，便是箭步登前，挥刀快斩。
休莫言见状亦是快刀格挡，但刀锋相触的瞬间，那柄精美的南方战刀便以诡异的角度偏转刀锋，再行变招连攻，加上她灵活快绝的身法，恰似化身刀锋的女王，在战场上以刀刃为舞，跳起旋风般的连续快攻。
霎时间，休莫言依旧只是不断招架，似无出刀反击的机会。
安玉穗自知气力上难以取胜，便试图以巧应敌，其刀术诡谲多变，变招更是教人险象环生，恍惚间她的刀势宛如潮水，接连不断，刀刀皆冲着休莫言的面颊而去，似乎意在挑开其掩面的围巾。
所幸只是比武切磋，她也算处处留手，而休莫言虽只是招架格挡，却也算是寻不得破绽。
但围观人群中，苗行衍观战许久，却心中暗忖一句：安将军的刀法诡招太多，并不像是将门家学。
回想起传闻中安玉穗年少时的遭遇，也许是学自铁岩岭的野路子罢？
但突然间，这位猫人剑客的目光被那位与安将军比试的“铁岩人”所吸引：
原来，那陌生的刀客却似习惯了女剑士变招的节奏，忽然发力，瞬间抬刀截住其变招的短暂空隙，又是如法炮制般，猛然向前一顶，似乎依旧想凭蛮力中断女剑士的攻势。
猝不及防之下，安玉穗似乎被蛮力顶撞而身形倒退一步，握刀的手因惯性，更是向后倒挥。
这一刻，似乎安玉穗刀势被破、身形失衡，显露败象。
鹰眼男子似乎也觉察到了这是决胜的契机，当即登前一步，只听有什么东西挥出的破空之声，是什么决胜之招？
但对于安玉穗而言，同样的招式没有意义——
旋即变招瞬至：只见安玉穗因惯性而倒挥的刀绕到背后的刹那，陡然一松手，转瞬之间，下坠的战刀易至左手，携迅雷不及之势，反手刺出。
这些说来话长，实则皆在眨眼之间，快到旁观者还在呐喊，却不知胜负已分！
倏然，交锋中的身影骤然停滞，两人的身形相距甚近，但御赐军刀的刀尖却早已抵在了休莫言的腰腹。
而休莫言的刀，却来不及挥砍而出。
“我赢了。”安玉穗如是说道，语调自信，乃至理所当然。
这是独属于她的傲慢。
安玉穗是使用刀剑的天才，很早以前，在她摸到刀剑的那一刻起，便知晓了自己的天赋与才能，自她年少学习刀剑之术以来，便不曾遇到对手，这些年从军入伍，沙场百战，更是为她积累了无数的实战经验。
她并非男儿身，但其实武力却远非寻常男子可比拟。
“蛮力有余，技巧不足，若想要靠蛮力，是赢不了我的……嗯？”然而话音未尽，却忽然瞥见休莫言的左手拽着一条停止动作的长鞭，
“…？”原来交战中那突兀破空声，是长鞭甩动的声响。
可是，安玉穗并没有觉察到自己中鞭，顺着长鞭的轨迹侧目望去，却见长鞭竟紧紧捆绑住了自己另一柄家传战刀的刀鞘。
他想夺刀？
这安玉穗脑海中蹦出的第一反应。
但是，为什么要夺刀？这个距离为什么不用这条长鞭反击？
本能抬首注视，却见那双鹰眼的主人，对于抵在其腰腹军刀浑不在意，甚至目光都没有在安玉穗的身上停留，反倒是死死紧盯着安玉穗未曾出鞘的那柄家传战刀……
又是那种眼神…如鹰隼紧盯猎物般的眼神。
“…？！”
这把刀，对于安玉穗而言，有着别样的意义，也代表着她过去与如今的身份…
他是无意的吗？不对，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这把刀。
“我知道，无论靠蛮力，还是技巧，都不足以胜你。”休莫言忽然说道，但话毕，轻甩长鞭将之收回，用略带遗憾的目光，收回了对于那柄刀的注视。
只有安玉穗呆立原处，一动不动。因为休莫言的这一句话，宛如砸入水中的乱石，溅起搅人心绪的水花。
危机感，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但没有人注意到，此刻得胜之后安玉穗瞬间收敛的表情——皱眉，错愕，乃至是…一瞬间动摇。
什么人会对这把刀有如此的执念？在她的记忆中只可能有一个人。
可是，那个人不应该…还活着，也不会拥有这双陌生的眼睛，更不应该对自己没有仇恨。
安玉穗不自觉地问道：“能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吗？”这一次询问没有了之前的风度，唯有凌厉的杀气。
休莫言依旧没有理会她的要求，只会回身凝视着安玉穗。
“你到底是谁？”话是这般说，但心中却隐约有了答案。
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的逆鳞。对于安玉穗而言，她有两处逆鳞，一个是过往为奴为婢的屈辱经历，另一个便是这口曾经为自己带来际遇转变的家传遗刀。
“…”沉默再度降临，但此刻的安玉穗再也没有耐心。
只是恰在此时，忽听得一声喝彩：“精彩！”
原来是那帝国的猫人文臣苗世霖，抚掌赞叹。
也不知这文人是否能看明白武道决胜瞬间的门道，但既然这位大人物都出言，在场所有人便知这场所谓比武切磋，也该有始有终了。
于是，围观的帝国士兵也都是纷纷击节赞叹，高呼着将军神武。而铁岩人们则是摇头晃脑，显然对休莫言最后的失利感到失望。
休莫言顺势转身拾起刀袋，踏步离开。而安玉穗则被一众兴冲冲的士兵包围，他们欢呼着自家将军续写了不败传说，却也将急切获知真相的安玉穗与逐步离开的休莫言越隔越远。
没有人注意到两人决出胜负时的交谈，也没人在乎那“甩空”的长鞭…
不对，有人发现了端倪——任小泉。
这个普普通通的从军农家子弟，在看见那一鞭最后的目标竟是自家将军安玉穗的佩刀时，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获救苏醒的那天夜里，休莫言曾对他说过的话：
“我的父兄也留有一口刀，但它被我的朋友取走了。我迟早要拿回那口刀。”
也回想起了当自己提及安将军本名时，那双鹰眼瞪射出的犀利目光。
虽然不明缘由，但心中却不禁升起一股疑云：休兄弟，你说的那口刀难道是安将军的家传宝刀？你口中的朋友，难道是……
这一瞬间，似乎突然能够理解休莫言此行的种种异常举动。
“他是冲着安将军来的！？”他几乎要开口将心中的这句话喊出，但望着休莫言离开的背影，竟一时间语塞，半晌嘴里被道不出一个字来。
………………
却说休莫言与哈勒族一行会面。
望着休莫言眼神，哈勒弛老族长不禁问道：“鹰眼，看来你并不想随这些南方人回到故乡。”
“是的。他们虽然是我的故乡人，却不是同路人。”回想着那些基层士兵对待他的亲热与同胞之宜，休莫言并非没有感触，但是，恰如他所言，他与那些南方士兵，终究不是同路人。
老族长长叹一声，似乎为这只错生长于雪原的南方之鹰的命运，感到了唏嘘。但还是一如既往地说道：“会谈已经结束了，哈勒族想过平静的生活，将追随先祖逐水草的道路。但铁岩岭的雪原已经已被战火笼罩……就像我们的祖先来到铁岩岭一样，如今也许该离开了。”
“鹰眼，我的朋友，既然如此，不嫌弃的话便与我们一同前行吧。”
老族长不吝惜自己的包容，让这只找不到归宿的鹰，永远有一处可以休憩的鹰巢。
然而，休莫言却默默摇头：“老族长，恐怕我不能与哈勒族同行了。我有一场恩怨，如今到了结的时刻了。”
“……？”老族长与哈勒族护卫皆闻言愣神。
老族长凝望着休莫言的鹰眼，却在这位年轻人眼中看到了一抹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坚定。
老者思索起此前种种，似乎隐约间猜到了什么。许久之后，不免长叹道：“我不会干预你的选择。但我希望你能记住，哈勒族永远欢迎真正的朋友。”
休莫言微微低头：“欠您的恩情，若还有机会，我定会报答。”
老族长摇了摇头，笑道：“呵呵呵…傻孩子，你我之间，从没有谁欠谁的说法。当初我在雪原中遇到你的那一天，恰是我听闻次子战死之日，所以我才起了恻隐之心罢…也许这些年，我也将你视为了自己的孩子。”
“去吧，去做你认为正确的选择。”
听罢，休莫言默然无声，顿觉几分伤感。随后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口短刀：“老族长，这把刀是阿哞交给我的，他希望我用这把刀来保护您，如今请代我将这口刀送还给他。”
老族长依旧抚须摇头，和蔼地笑道：“在阿哞眼里，你也等同是他的兄长——带着这口刀吧，在你人生重大选择中，那孩子一定也想要帮你一把。”
说罢，登上骏马，与护卫同行。
哈勒族的护卫也对休莫言作别离：“鹰眼，莫忘了我们哈勒族永远欢迎你。”
休莫言目送着驾马远行的哈勒族一行，直至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