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4月底,高二年级的期中考试排行榜就像一盆冷水,哗啦一下浇醒了少年班所有人。
余夏的名字,赫然印在班级前十的光荣榜上,只是第五,却比第一还扎眼——对于一个请了长假备赛、返校后也没见得多拼命的学生来说,这成绩简直是对全勤同学的挑衅。
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成绩单:“余夏啊,看到你这次进步这么显著,老师们都很欣慰。接下来啊,老师希望你一定要戒骄戒躁,稳扎稳打,不能松懈!高考是一场马拉松,现在领先一小段不算什么,可别再别像上次期末那样又滑下去了……”
余夏识趣的边听边点头应是,不过这只是为了让老师尽快结束谈话罢了。指尖的无意识小动作暴露了他的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捻着成绩单的边角,把它卷起又抚平。
班主任暗自感叹:尽人事,听天命,算了算了。挥挥手,放他走了。
晚上,他掏出那张轻飘飘的纸,在江静知面前晃来晃去。
“喏。”他把成绩单往书桌上一拍,下巴微扬,眼底那“看,我就随便考考”的嘚瑟,还是泄露了他的得意,“班主任还嫌我骄傲了。好像我得头悬梁锥刺股才算态度端正。”
江静知瞥了一眼成绩单,又抬眼看了看他那副“快夸我但我无所谓”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
于是,她偏不如他的意,刻意的语气平淡:“老师们最不喜欢你这种看起来吊儿郎当,成绩还蹭蹭往上涨的学生。显得上学很多余。”
余夏哼了一声,随手拿起桌上一罐冰可乐打开:“我们班的人,哪个课后不补课?卷得飞起。课本上这点知识,老师都是随便提一下就直接上题,你要说不会,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他灌了一口可乐,气泡的刺激让他眯了下眼。
“行了,知道你一直在努力。”江静知说道,从包里拿出一个眼镜盒,“看你那么辛苦,送给你的。”
余夏打开一看,说出的话直白得让人下不来台:“我又不带眼镜。”
江静知已经对他的直男癌免疫了:“不是近视镜,是防电子屏蓝光的护目镜。眼镜腿还是蓝牙耳机,不入耳,保护听觉。”
余夏高兴了,戴上眼镜,连上手机蓝牙,连声夸赞:“哎,这个不错。上课的时候听歌,老师也不知道。”
江静知用卷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准带去学校气老师!当心被没收了。”
待二人重新在书桌边坐下,江静知拍着余夏的期中试卷道:“说白了,班级内部名次都是虚的。最后这一年要做到会的题一分不能丢,每科最多丢7分,才能咬住分数线。你现在还达不到吧?”
余夏的表情变得讪讪,“刷题,练呗。”
“加油!我看好你!”江静知鼓励道。
两个小时过去,江静知下课,人已经走到大门口换鞋,余夏冲出来,在楼梯上喊:“一等奖,江老师,我得了一等奖!”
江静知顿了顿,看向一旁的余夏爸妈,“NOI成绩出来了?”
“对!”余夏大步跑下楼,他的父母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
“省一。”他把手机屏幕转向江静知,上面赫然显示着“一等奖”的通知和七月参加全国决赛(NOI)的邀请函,“没悬念了。”
江静知真心实意地笑了:“恭喜恭喜!这下,算是一条腿跨进叉院了。”她知道,对于余夏的目标,全国赛才是他向往的战场。
但喜悦之后,现实的问题立刻浮出水面。
全国赛,如果拿到一等奖,Q大交叉信息院就没什么悬念了。可这是与各省最顶尖的尖子生厮杀,对手绝大多是高中学生。他们经验更丰富,心智更成熟,抗压能力更强,体力更好,为了保送名额可以拼尽全力。
而余夏,还差两个月才满十四岁。年龄带来的不仅有旁人的惊叹,还有各方面的的客观差距。
这不是靠一点小聪明就能弥补的鸿沟。
而且,即便七月他能奇迹般地斩获全国一等奖,获得保送资格,今年的高考录取也已结束。他依然要等到明年秋天才能入学。
那么,高二这最后的两三个月,以及整个高三,他该如何规划?
是孤注一掷,将所有时间和精力投入竞赛,冲击最高奖项,走保送生?还是见好就收,凭借省一的奖项和高考高分进入Q大?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岔路口,足以影响他人生的轨迹。
让江静知感到诧异的是,对于如此重大的抉择,余夏的家人们表现出了近乎放任自流的态度。
徐茹萍笑眯眯的支持:“天天自己拿主意就好,爸爸妈妈相信你的判断。需要什么,跟我们说。”
余志超更是直截了当:“选你最有把握的。钱不是问题。”
远在老家的爷爷在视频里光顾着乐呵:“都好都好,爷爷支持你!”
也是,谁叫余夏智商那么高、主意那么正,他们或许早已习惯了让余夏自己拿主意。
作为家教,也是过来人,江静知谨慎地保持着界限。
她没有试图替他做决定,只是在一个周末的课后,拿来一张白纸,画了两列简单的表格。一列是冲刺NOI全国赛的利弊:潜在的最高回报与巨大的风险、时间精力的极致消耗、被耽误的系统复习……另一列则是备战高考的优劣:更稳妥的路径、省一的优势、更均衡的知识储备,但可能错失登顶NOI全国赛的机会。
她临走前把纸推到他面前:“路怎么选,终究是你自己的事。利弊都在这儿,你自己权衡。”
她的理性分析背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私心。
她内心深处觉得,省一和高考,是一条更踏实、更适合他长远发展的路。毕竟以他的智商,高考取得高分并非难事。
但这话她不能说。一旦说了,就可能被误解——误解她是不想失去这份报酬丰厚的工作。
因为一旦余夏决定全力冲刺NOI,信息学竞赛教练将会全面接管他的课余时间,她这个“全科家教”自然也就“失业”了。
那个晚上,书房里格外安静。余夏没有立刻打开电脑。他坐在桌前,台灯冷白的光晕笼罩着那张写满了理性分析的纸,也照亮了他稚气未脱却紧锁眉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