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天俞珠同样起的很早。
兰溪捧着衣裳伺候她穿,外头已经噼里啪啦燃起炮仗。
空气里浮动着硫硝味,俞珠微微侧过头,问道:「晋王已经起身了吗?」
兰溪看向手里浅紫色的宫装,华贵非常。
都有些逾越侧妃的礼制了。
还有一条珍珠背云腰链,颗颗圆润饱满,在烛光下散发着莹润的珠光。
「起身了,已经去御史令家中接王妃了。」
俞珠哦了声,往嘴上抹着胭脂。
「福嬷嬷说了怎么安排我们吗?」
兰溪正在往俞珠头上簪一朵金丝掐边合欢花发簪,闻言抿嘴笑道:「安排了,说今日我们去湖心岛。那上头开了十几桌,都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们。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解乏呢!」
俞珠听了也觉得好,她还没去过湖心岛。
一来是近日大雪天气太冷,无什么景色可赏。二来是,晋王都不去,她也不好提什么要求。
王府的花园是好看,看久了也腻味。
兰溪把俞珠的头发梳顺,「小姐要是无聊,等开春了可以去绣房挑几匹布,或者去买几件首饰。」
俞珠刚到描眉的步骤,「那也无甚趣味,我还是爱打马球,蹴鞠。六月里租条小船去摘荷花,要么和薛凝霜去摘桃子。阳山的蜜桃最好吃了。」
兰溪道:「小姐啊,你不在闺中了。不能去做这些事了,就是去也得晋王允许。咱们就去去旁的夫人,开设的茶会诗会不好吗?」
俞珠绕着指头:「她们能叫我去?」
一帮的茶会都不爱请妾室,如若请了,把正头娘子放在哪里?
兰溪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安慰俞珠:「会的。」
她岔开话题,「这裙子可是晋王亲自挑的呢,就是看在晋王的份上,有什么热闹,她们也不会忘了您的。」
俞珠也低头去瞧,那件紫色的裙装当真富贵极了。
俞珠有点琢磨不明白晋王的想法了。
他是要给她撑场面还是在给王妃下马威。
还是真宠她宠的忘乎礼法了?
俞珠想了想道:「不穿这件,换件平时穿的。」
她还是懂点事吧。
由此可见,俞珠是很谨慎的。
那一头,晋王已经接到自己的新娘。
钱婉徽的个子比俞珠高半个头,却很清瘦。嫁衣在她身上显得很宽大。
晋王下马,拉住红绸的一头,另一只手扶住钱婉徽的肩膀。
下台阶时更是轻声叮嘱:「小心脚下。」
钱婉徽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带的身形都有些歪。
「过年这几天累着了吧?熬过今晚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钱婉徽嗯了声,头上的凤冠压得她直不起脖子。
其实她们很早就认识。
只是钱婉徽的性子娴淡,很少主动搭话。
倒是晋王,若是遇见会叫住她。
一声婉徽妹妹,倒显得亲近了。
直至此刻,牵着彼此的手钱婉徽才从心底生出一丝晋王是她夫君的实感。
除此之外,更多的是迷茫。
就好像俞珠出嫁那天,因为盖着盖头视线受限,只能靠旁人搀扶往前走。
不同的是,俞珠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小院子。上头有人来管她,钱婉徽不一样,她是王府的当家主母。
她手下要管着好多的「俞珠」。
钱婉徽扶着晋王的手上了花轿。
先去宫中。
很长的一段路,花轿摇的钱婉徽昏昏欲睡。
好在嘴里塞了参片,她才不至于睡过去。
繁复的仪式过后,钱婉徽总算能在厢房里休息。
这是主院,坐落在王府的中轴线后方。
是个三进的大院子,左右耳房侧室能容纳二十个下人。
院子里还有一颗百年的石榴树,听说结果时整棵树都挂着石榴。
多子多福。
院中布置了风水局,有一座九丈高的假山,下头小池塘内养着几条锦鲤。
钱婉徽没多看,她脚酸的厉害,在陪嫁丫头茯苓和连翘的搀扶下在床边坐下。
奶嬷嬷也跟着钱婉徽一块到晋王府,她是老人,见过的事多,凡事能帮着出出主意。
寿姑姑伸出手,叫钱婉徽吐出嘴里的参片。又让茯苓端一杯茶来,就着寿姑姑的手,钱婉徽用了两块红枣糕,才觉得绵软的四肢有了点力气。
她吐出一口浊气,问:「今个结束了吗,只在这等着就行,不必出去了?」
寿姑姑道:「无事了,等着晋王来就可。」
钱婉徽松了口气,又不由得好奇。
「晋王什么时候来?」
寿姑姑把钱婉徽的钗子拆下来两根,又把外套脱下来。
屋子里烧着炭,不必穿那么厚。
「晋王体恤您,天擦黑就该来了吧。」
那还有两个多时辰。
茯苓和连翘已经蹲下,脱下钱婉徽的鞋袜,细细揉捏水肿的小腿,心疼的要掉眼泪。
「小姐忙了一整个年节,往后几天可得好好休息。」
钱婉徽道:「进了王府才算真正开始。」
不说别的,几位嬷嬷地权利都得转到她手中。
库房,账本,人员往来,可就是她一手操办了。
虽说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钱婉徽仍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此刻,兰溪正从王妃的院子前路过。
原是来接薛凝霜的,偏偏叫靠着窗子的寿姑姑听了去。
寿姑姑撇撇嘴,「真是个不稳重的,是那个俞侍妾的丫头吧。御下不严,可见俞侍妾也不是个好东西。」
俞珠。
钱婉徽知道她。
从前卞青青的诗会上见过一面。
卞青青还说过她,「肚子里没几两墨水,也就只配和薛凝霜玩在一起。咱们这样的诗会她配来吗?谁递的帖子,下次不准了。」
因着,钱婉徽才多看了几眼。
虽然说是诗会,世家小姐们凑在一起也不爱做什么诗。
先把才子们的诗拿出来评判一番,起个话头。而后吵吵闹闹,各自作几句酸诗,笑着闹在一处。
间或踩一下你家捧一下他家。
「呔,陈芍那个酸唧唧的,怎么知道这诗做的不好?我看她那位写得才差!改天就让人把他的诗都撤下来,挂上孙箬的。」
俞珠坐的远远的,提笔在写什么。
结束后钱婉徽看了两眼。
俞珠的笔锋偏顿,字显得颇为圆润。
像她这个人没什么棱角。
「闲事莫往心头放,不如早眠。」
好没出息的诗。
怪不得卞青青不喜欢她,卞青青就算吃屎都要掐尖。
钱婉徽闷闷的想,她们怎么会共侍一夫呢。
要是磋磨俞珠的性子,她露出那样可怜的神色,钱婉徽就有点不忍心了。
钱婉徽祈祷着,俞珠最好有点眼力见,别找她不痛快。
俞珠换了件嫩粉色的裙子,外头穿一件嫩绿的兔毛比甲。
珍珠腰链换成金镶玉璎珞项圈,整个人像湖边初生的杨柳透着股朝气。
她显然是特意打扮了,整张脸俏生生透出股别样的明媚来。
俞珠在湖边等着,一见了薛凝霜的面便凑上去。
「快些快些,要开席了。咱们划船过去还要半刻钟呢。」
薛凝霜被她牵着,碧水色的裙子荡开真如粼粼波光那样美不胜收。
「你慢些,旁人都看着呢!」
知道要来吃王府的席面,薛凝霜特意租了套体面的衣服。
她当然当然不能丢俞珠的面子。
二人上了船,徐徐凉风扑面。
兰溪赶紧用火狐领子给俞珠围上。
火狐领子没有一丝杂毛,如火一般鲜艳。
质感更是软和,一放在脸上就把寒风隔绝在外,暖和的不得了。
俞珠和薛凝霜并肩挨着,刚好两个人都挡住了。
薛凝霜比俞珠年长两岁,生得温婉,一双远山眉淡雅娴静,粉鼻樱唇,巧笑倩兮。
「刚我从前院进来,碰见俞大人了。」
俞珠往薛凝霜兜里塞了三个红包。
「我知道,父亲一个人来的。我也不能去前院,这是给你的红包。还请你回头跑一趟,剩下的两个是给我两个弟弟的。」
薛凝霜握住俞珠的手:「跟我客气什么。我来之前去找过俞伯母,问她有没有什么话对你说。」
俞珠几乎能想到俞母会说什么。
「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记得往家里递消息。」
可自古以来,出嫁的女儿哪有报忧的。
她抱了抱薛凝霜,果然和自己猜的一样。
俞母叮嘱来叮嘱去总是这两句话。
她们小门小户的,眼皮子太浅,只能一步步摸索。
薛凝霜问俞珠:「晋王对你好吗?」
俞珠答:「没有比晋王更好的了。」
薛凝霜嗯了声:「我年后也要成亲了,到时候也请你来。」
「这么快,谁家的儿郎?」
「不快了,我比你还大呢。」薛凝霜笑,「是廷尉大人手底下的廷尉左监,媒人说很有前途呢。」
俞珠笑眯眯的,「那很好,等你成亲那天我一定去吃酒。」
「那是自然。」薛凝霜抿着唇,「还要请你做我孩儿的干娘,就是不知道你我谁先生。」
俞珠哈哈大笑,「那肯定是你。」
说话间,船已靠泊。
俞珠跳下船,伸手去牵薛凝霜。
转脸瞧见桂嬷嬷在后头站着。
俞珠的笑收敛了点。
「桂嬷嬷,您怎么不在前院忙着?」
桂嬷嬷滴水不漏地答:「湖心岛的官家小姐多,晋王吩咐我周全伺候着。」
其实就是来看着俞珠。
桂嬷嬷瞧着俞珠娇媚的脸蛋,心想要是拿着对薛凝霜的热乎劲对着晋王,何愁职位混不上去。
晋王给她挑的衣裳也没穿。
人分三六九等,俞珠这样没家世又老实的,最受贵女们鄙视。
桂嬷嬷叹了口气,引着俞珠。
「主子。该落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