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晋王要进宫请安。
钱婉徽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她早早起身。打扮了一番。
过了春分,就不似寒冬腊月冷得伸不出手来。
虽说倒春寒来得厉害,那也是早晚寒凉,白日里太阳倒是暖融融的。
垂柳发新枝,嫩绿的,随风轻轻摆动。
钱婉徽看了,心情顿时明媚起来。
她年纪小,不适合沉闷的颜色。嫩黄色的裙装,上头是百花戏蝶的绣样。衬得整个人都有种别样的娇媚。
正是眉含春情,眼盛秋水。
晋王起身,便看到钱婉徽端庄娴雅的模样。他亲自从梳妆台上挑了一支樱花发簪别在钱婉徽发间。
感叹:「真是顾盼生辉,好一个绝色佳人。」
钱婉徽抿着唇,「您又取笑我?」
晋王笑眯眯的,牵住钱婉徽柔嫩的小手。
「夸你也不好吗,那下次本王不夸了。」
钱婉徽娇嗔道:「不行。」
二人腻歪一处,说了好一会情话。
寿姑姑看了也放下心,心里喜滋滋的。
王爷和王妃的感情好,她就再放心不过了。
那个俞侍妾,挂了十几天的葵水牌子,一点动静没用。
饶是如此,寿姑姑也时刻关注那边的动静。
她见天色不早了,便提醒晋王和钱婉徽。
「王爷,王妃,该动身了。」
晋王要先去早朝,所以两人进了宫门就分成两路。
一边往长乐宫去,一边往太极殿去。
步辇走过长长的宫道,红墙绿瓦显得肃穆又庄严。
一路上遇见的太监宫女纷纷福身行礼,钱婉徽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皇宫真是大,光是宫道就一眼望不到头了。
大大小小的宫殿,足有二百多间。
它们只有一个主人,就是皇帝。
同时也是天下的主人。
钱婉徽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前她是最不屑去争去抢的。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便争个头破血流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可走在皇宫之中,在这深渊一样巨兽的口中,她竟生出一种征服的欲望。
原来,不止男人心里有蠢动的征服欲,女人的心中也有。
那是一种本能,对权利本能的渴望。
就好像燕王妃在争,齐王妃也在争,她为什么不能去争一争呢?
晋王又为什么不能去争一争呢?
钱婉徽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停下。」
寿姑姑走到前头问:「怎么了王妃?」
钱婉徽定了定心神道:「我下来走走,腿有些麻了。」
寿姑姑小心扶着她走下步辇,踩上坚实的地砖,钱婉徽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一步步丈量着,从乾元门到长乐宫的距离。
为什么这么做,钱婉徽也说不清。
或许是太无聊了。
长乐宫内接待她的是云舒姑姑,除了她之外,太子妃和齐王妃也已经早早到了。
三个人各自看座,虽说是妯娌,但钱婉徽与她们并没有什么交情。
太子妃最年长,已经快三十。可岁月并没有苛待她,精致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反而有种岁月沉淀后格外温柔的恬静,她见钱婉徽来了,还夸赞道:「妹妹来了,这一身可真好看,衬得你娇媚极了,真是人比花娇。」
钱婉徽客气道:「我精心挑的一身,见了姐姐倒有些拙劣了。可见美人是不靠衣装的。」
太子妃显然对这番恭维极其受用,无形间拉近了她们的关系。
剩下的齐王妃倒有些冷清了。
太子妃不找她说话,她也不主动说话。
钱婉徽属于夹在中间的,只能主动找话题。
和齐王妃寒暄了一阵,便听她道:「母后今日怎么回事,平日里都是早早召见的。」
她向云舒姑姑打听,「可是母后身子不利落吗?」
云舒姑姑垂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宫中事务繁多,娘娘日理万机,难得起晚了。还请各位再等等罢。」
闻言,齐王妃也不再说什么,见云舒姑姑进了里屋才漫不经心拨动杯盖子深深嗅了一口。
「母后宫里的茶一向是最好的,沁人心脾。」
齐王妃长相艳丽,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貌。
那双凌厉的眼眸光是看着就叫人想入非非了。
她轻轻吹了口气,「母后脾气温和,这可是头一遭叫人坐冷板凳。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惹了母后不开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太子妃定定瞧了眼齐王妃,微笑道:「不如妹妹去问问,也好替母后宽心?」
说是这么说,可没有皇后的召见谁敢去触霉头。
夫妻一体,怪罪自己不要紧,要是连累了王爷可就得不偿失了。
钱婉徽更是忐忑,她这是第一次跟晋王进宫请安,平心而论都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难不成,皇后是因为自己才不开心?
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啊。
钱婉徽翻来覆去的想,搜肠刮肚的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哪里经过这样的事,一时间只觉得半边身子都软绵绵的,小脸也白了。不住绞着手里的帕子,回避着另外二位的目光。
忽的,她想到了宋管家。
宋管家曾说过她是皇后的人。想来也是。若不是有皇后撑腰,她怎么敢做下那样的错事。
可自己拔除了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奴才,皇后不应该高兴吗?
她管家有方,有雷霆手段,为什么会惹得皇后迁怒呢?
钱婉徽想不通。
她不知,皇后深沉的心思。
内宫,皇后揉了揉酸涩的眼角。
皇上的头风频繁发作,贵妃丢了一切事务陪伴皇帝,倒把后宫一整个扔给了她。
这时候也不提什么协理六宫了,一心伺候皇帝。
满口都是心疼。
皇后倒是想去伴驾,愣是被贵妃挡了回来。
「姐姐公事繁忙,哪里还能分出心呢?还是由妹妹来吧。」
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皇后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大动肝火。
但那一刻,想把贵妃脸撕烂的冲动还是到达了顶峰。
她们斗了三十年,看似分出胜负。
可皇帝不死,谁也不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皇后大逆不道地在心底暗骂。
老不死的!
她捻起自己一缕发丝,颇有些惊慌。
「云舒云舒,本宫的白发是不是又多了些?」
云舒也伺候皇后好多年了,知道她的性子。
有时候就像小孩子一般,娇蛮,咋呼,大惊小怪。
还有小心眼,睚眦必报。
「哪里的话,奴婢看娘娘还是如年轻时候一样好看呢。」
皇后努努嘴,「你惯会哄我的,就是陛下也说我老了。」
「儿媳们都来了?」
云舒道:「在外头等着呢。」
皇后叹气,为着钱婉徽。
「还以为是挑了个七窍玲珑的人呢,她不知道宋管家是我一手提拔的?如此大张旗鼓赶出去,不是在打我的脸?」
「怎么没人提醒她一声,那都是本宫放在晋王府的人,是我亲自掌眼过的。就是要换,也该是本宫来换才对!」
「这个钱婉徽和太子妃一样,急着把晋王拢在自己手里。挑唆本宫的儿子们与本宫疏远。」
皇后越说越难过,竟是落了几滴泪来。
「他才十七岁,怎么就处处都想瞒着我?」
从前,皇子们在宫里有奶嬷嬷照顾。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都要事无巨细的禀报。
皇后养育着自己的儿女,看他们一点点长大。
亲密无间的,恨不得把拉的屎什么样都说给她听。
可现在,孩子们开了府,就像风筝断了线。
藏着掖着,再也不跟她说心里话了。
就连那些眼线,也想方设法一个个揪出来,撵出去。
和在皇后的心上动刀子有什么区别?
云舒理了理皇后的头发,把白发藏到后面去。
「老话说儿大不由娘。」
皇后嗤道:「娶了媳妇忘了娘。」
云舒就笑,替皇后把冗杂的发饰一样样戴好。
顺便替钱婉徽说说好话。
「晋王妃还小呢,凡事看不清楚,再磨合磨合就好了。」
「她哪里经过什么风浪,您别吓着她。」
「是了。」皇后说,「谁能有你的心善。」
皇后闭上眼,轻轻叩动桌子。
「奉车都尉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孙玲珑?那丫头的性子可掐尖了,是个会搅事的。拟一道旨送给晋王去,省得晋王妃有劲没处使。」
「那娘娘还要见她们吗?」
皇后垂下眼,「不见了,没一个省心的。齐王妃天天来,我看着也烦了。你叫她们回去吧,就说本宫头疼。」
钱婉徽正惴惴不安,便见云舒姑姑出来,礼貌地请她们都回去。
「马车已经在乾元门等着了。」
无奈,钱婉徽只能跟着太子妃齐王妃一起离开。
齐王妃的脚程快,没一会就把她们两个甩在身后。
钱婉徽却是不解,太子妃见她这样就知道皇后用在自己身上的手段,如今也用在了钱婉徽的身上。
想当初,自己也是把东宫上下整顿了一番。才惹得皇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太子妃出声提醒。
「你管家是好事,可那么大阵仗不是在打皇后的脸吗?怎么也得偷偷扭送进宫,叫皇后决断。」
「你记好了,皇后不是要一个能干的儿媳,而是一个听话的儿媳。」
「不过,你也得想好,你是要夫君还是要母后。得了一方喜欢。总有一方讨厌。」
太子妃抿了抿唇,安慰道:「只要晋王跟你是一心就好。」
钱婉徽已是冷汗淋漓,她拉着太子妃的手。
「太子妃的好意我记下了。」
太子妃拍拍她的手背,「寻常人家的儿媳就难做了,何况皇家,都是修行。」
是了,都是修行。
可是,晋王的心是不是跟她在一处呢?
钱婉徽迷茫地坐上马车,忍不住问寿姑姑。
「姑姑。你说,晋王会向着我吗?」
寿姑姑只能宽慰她的心。
「晋王是你的夫君,不向着你又向着谁呢?」
钱婉徽不知道。
一开始的雄心壮志被当头一棒敲了个散,钱婉徽如今只觉得,这宫墙深深,当真是要吃人一般。
她心思百转千回,和俞珠形成了鲜明对比。
自从挂上葵水牌子后,俞珠已经清闲了十几天。
如果不是杜嬷嬷亲自来看。俞珠本打算把那牌子挂个一两个月再说。
可惜。
避子药的药效似乎已经过去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俞珠现在只觉得浑身畅快,她特意吩咐兰溪从厨房要了两只乳鸽。
因为王府如今只有王妃和她,所以厨房也不敢怠慢。
鸽子是初生十来天的,要肥的圆润,肥的均匀。
烤制时要刷上秘制酱料,经历初烤复烤,最后出炉时皮焦肉嫩,满口汁水。
光是想想,俞珠就有点忍不住了。
她正揪了一只乳鸽腿,啃的满嘴流油。就听小全子忙不迭地进来禀报。
「主子主子,王府要进新人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
小全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得俞珠发笑。
她赏了一盒子糕饼。
「拿下去,和兰香兰月分了。」
小全子奇怪道:「主子,你不着急吗?」
俞珠更乐了,「着急有什么用?难道我急轿子就不往王府抬人了?」
要说奇怪,那就是这速度未免太快了。
新婚刚一个月就往王府抬侍妾,估计王妃在皇宫惹了皇后不痛快。
这是在敲打王妃。
那王妃现在肯定一肚子火。
俞珠耷拉着眼皮,得再谨慎点,小心撞着王妃的枪口。
当天下午,又一顶粉色的小轿子从王府后门抬了进来。
晋王在宫里待了蛮久,回来后就直接去了孙玲珑的院子。
这不要紧,要紧的是避子药停了。
钱婉徽得知这个消息,真的是人都晃了晃。
她木着一张小脸,担惊受怕。
「皇后厌弃我了怎么办?」
寿姑姑一句话点醒了她。
「你是嫁给王爷。可不是嫁给皇后的!要分清主次!只要王爷喜欢你,便是皇后厌弃又能如何?天下没有拧过孩子的父母,你不能自个慌了阵脚!」
钱婉徽只好压下心底的酸涩。
「是了,我不能自己吓自己。」
可瞧着孙侍妾点灯的院子,钱婉徽又不由得揣度。
自己真能拢住晋王的心吗?
像太子妃拢住太子的心一样。
这一夜,俞珠也久久不能入眠。
她觉得自己离失宠不远了。
俞珠做了个重大的决定,这几天要使劲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