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侍读、齐郎中尽管放宽心便是!下官已依原定计策将吴王殿下安排得妥妥当当,此番定要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惊喜’!”
“不出三五日,等他将那些奏表审阅完毕,却半分没能察觉其中暗藏的错漏,届时把奏表移交陛下之时,定然会让陛下对他留下‘不擅政务’的坏印象,弄不好还要被陛下狠狠责骂,从此心生厌弃!”
就在朱允熥脚步匆匆赶往武英殿的当口,京城某座装潢雅致的酒楼内,一间极为隐秘的包间之中,户部员外郎王冲双手举着酒杯,满脸堆笑地对对面坐着的黄子澄、齐泰二人敬酒,语气里满是志在必得的自信。
黄子澄与齐泰听闻这话,脸上顿时齐齐绽开笑容,二人也连忙举起面前的酒杯,隔着桌面遥遥回敬王冲一杯。
黄子澄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而后笑着对王冲说道:“这次能揪出那悖逆之徒的无能狂妄本相,全靠王兄从中斡旋,这不仅是帮了献王殿下一个天大的忙,更是为朝堂除去一害。等将来献王殿下顺利登上储君之位,无论是殿下本人,还是娘娘,定然都会对王兄重重有赏。”
“到那时,王兄必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自不必说,就连‘天子近臣’的身份,也不过是唾手可得之事!”
齐泰也在一旁笑着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艳羡:“不错不错!王兄这般有才干,又能审时度势,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真是羡煞旁人啊!”
“啊……哈哈哈!二位仁兄实在过誉了,不敢当,实在不敢当!这点小事,根本不足挂齿!”王冲被黄子澄、齐泰二人这般轮番恭维,脸色顿时微微泛起潮红——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太过激动所致。
嘴上虽一个劲的谦逊,可眼底的得意却藏都藏不住,随即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下官本就是吕师(吕本)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年吕师仙逝之前,曾私下对下官言明,他此生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娘娘与献王殿下的安危。
下官既是吕师亲授的门生,又蒙他老人家生前多次提点教诲,如今能为娘娘与献王殿下出一份力,本就是分内之事,全当是报答吕师当年的提挈之恩。”
“再者说,献王殿下天性纯良、仁厚温和,平日里待人谦逊有礼,又有着虚怀如谷的胸襟、宽宏旷达的气度,日后若能登基为帝,定然是一位仁德兼备的明君,堪称圣天子的典范……这样的贤主,值得下官鞠躬尽瘁,为其效力一生。”
“可如今储君之位被奸人阻挠,我等心怀天下的有志之士,顺应上天之意,协助献王殿下夺回本该属于他的储君之位,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谈不上什么功劳。”
“所以啊,这点小事,真当不得殿下与娘娘的重谢……咱们之间也不必如此见外,这都是下官身为臣子,理应做的分内事。”
说到最后,王冲仿佛真的化身成了匡扶正义的使者,言语间一口一个“朱允熥乃叛逆之徒”,一口一个“朱允炆才是最佳天子人选”,那模样,仿佛今日给朱允熥设下圈套,不是为了私人恩怨,而是为了迎接朱允炆这位“仁德之君”回归正位的“正义之举”。
他说得那般正气凛然,那般理直气壮,仿佛一切本就该是如此……
这番话听在素来脸皮颇厚的黄子澄与齐泰耳中,都让二人隐隐觉得有些尴尬。
只不过二人皆是城府极深之人,并未将这份尴尬表露在外,只是相互对视一眼,而后便跟着一起大笑起来,连声附和王冲的说法。
紧接着,二人便与这位“正义天使”般的王冲一同畅饮攀谈,包间内的气氛一时间显得相当活络热烈……
只是,在齐泰与黄子澄各自的心底深处,却已然在默默给王冲这人打上了“需严加提防”的印记。
——这般虚伪狡诈,又擅长阿谀奉承、献媚讨好,偏偏还具备一定办事能力的小人……日后若献王真的登基,定然要防备他接近新天子。
二人心中都隐隐有种预感:若是放任王冲接近新天子,以他的油滑手段,定然能把新天子哄得晕头转向、不明是非。
这种人确实好用,能替自己办不少脏活累活,可也必须时时刻刻防着一手,绝不能让他有机会攀附到权力核心……
齐泰与黄子澄一边端着酒杯,与王冲碰杯对饮,一边在心中暗暗思索着这些念头。
酒过三巡,王冲不知是不是真的喝高了,面色涨得通红,语气却愈发笃定地对着齐泰、黄子澄二人说道:
“两位仁兄就等着我的好消息!不出两日,我定然让吴王那等奸逆之徒灰头土脸地滚出文华殿,定然让陛下对他的能力产生怀疑,甚至就此厌恶他,让他从今往后,再也不敢与献王殿下争夺储位!”
黄子澄与齐泰心中其实觉得王冲太过小看朱允熥的韧劲,也太过低估陛下的心胸——陛下何等睿智,怎会因这点小事就彻底厌弃一个皇孙?
可二人并未点破,反而顺着王冲的话头,连声附和赞同。
这一番附和,让本就有些喝高的王冲越发得意,在他心里,几乎已经给朱允熥判了“死刑”——吴王殿下啊吴王殿下,你恐怕万万没想到,我在那些赈灾奏表之中,为你挖了多大的一个坑吧!
哈哈哈!你还是乖乖认输,趁早退出储位之争吧!
…………
“皇爷爷,这是孙儿今日审阅的那些江南赈灾奏表,孙儿仔细核对后发现,其中暗藏诸多亟待核查的问题。”
就在王冲在酒楼内志得意满、畅想未来之时。
武英殿内,刚刚见到朱元璋的朱允熥也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禀明了来意,紧接着,他便将自己脑海中那张记得清清楚楚的“江南赈灾奏表错漏数据”逐条写了下来,双手捧着递到朱元璋面前,语速清晰地说道:
“其一,苏州府泰和县上报的赈灾银两账目存在明显造假痕迹,与户部存档的账目数目严重不符;”
“其二,受灾区内有多个府县的赈灾奏表中,并未详细记录赈灾粮食、耕牛、农具、粮种的具体发放数目,只草草写了一个笼统的‘消耗支出’数据,此处疑点重重,极有可能存在克扣;”
“其三,去年户部曾划拨两百万两白银,专门用于江南水灾的赈灾事宜,可孙儿将所有账目汇总、归纳、计算、分析后发现,这两百万两白银之中,有一笔十万两的款项莫名不见踪迹,与总账目上的累计数据完全对不上;”
“其四,孙儿还发现,有好几个受灾区域所划拨的农具、耕牛,竟多是残次品,可上报的价格,却与正常品质的农具、耕牛相差无几,这里面显然有猫腻;”
“其五,江西吉安府受灾尤为的严重,户部却迟迟没有发放赈灾银两和物资……”
“最后一点,为防止江南水灾继续泛滥,朝廷本就划拨了一笔赈灾银子,专门用于重建、加固河堤,可孙儿查阅奏表后发现,这笔银子也同样没了踪迹
——据那些奏表记录,两百万两赈灾银子早已全部消耗完毕,可江南各地的河堤工程却迟迟没能完工,更有一个县的县令专门上奏,向户部讨要加固河堤的专项银子……其中,定然存在严重的贪腐问题!”
朱允熥语速极快,几乎没给朱元璋反应的时间,便将所有发现的问题全部汇报完毕。
说完之后,他便垂手站在一旁,静静等待朱元璋的回应。
而朱元璋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这份“惊天发现”中回过神来,他猛地抬头看向身旁的朱允熥,双眼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你方才所言,句句皆是实情?”
朱允熥将手中那份写满“审阅记录、心得体会与错漏数据”的纸张又往前递了递,语气郑重地说道:
“此事关乎江南数十万受灾百姓的生死存亡,更关乎我大明江南地区的安定,乃至整个大明江山的稳固!
如此大事,孙儿怎敢胡言乱语,怎敢虚报账目?孙儿所说的每一句话,皆为事实。”
“皇爷爷若是不信孙儿,大可即刻召集户部内精通验算、统计的官员前来,让他们当着皇爷爷的面,一一核对那些账目,看看孙儿所说的这些错漏,是否有半分不实之处!”
朱允熥的目光平静而坚定,语气里满是笃定与自信,那副“根本不怕深究细查”的模样,让朱元璋心中微微一动。
可越是如此,朱元璋心中就越莫名地燃起一股怒火
——他朱元璋这一生,最讨厌的是什么?
不是当年强大到令人忌惮的陈友谅、张士诚,也不是曾经统治天下的元庭……
而是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
因为他小时候,就是被那些贪官污吏层层压迫,才落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下场。
自从登基称帝以来,他更是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将其视为大明江山最大的敌人。
大明律法《大诰》之中,更是明明白白写着:
凡贪污银两达六十两者,立斩!
死后还要“剥皮实草”,以儆效尤!
可见老朱对贪官污吏的痛恨,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此时此刻,朱允熥却告诉他,有人竟敢在赈灾银子上动歪心思。
——做假账、贪污赈灾款、虚报支出、暗中吃回扣、超额挪用赈灾银子……桩桩件件,皆是触碰他逆鳞的行径!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看向朱允熥,声音冰冷得如同寒冬的井水:
“你是如何察觉这些错漏的?
要知道,这些奏表早已经过户部初次审阅、批改,只差最后给咱亲自批红定稿,户部那么多精通账目、熟悉流程的能人都没能察觉异常,你一个今日才初次学习理政的孩子,怎会搜罗到这么多错漏之处?”
这既是朱元璋的疑问,也是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他侥幸的希望,是朱允熥看错了,或是为了在自己面前表现,故意编造了这些“错漏”;
他侥幸的希望,这些奏表其实并没有问题,江南赈灾之事也并无贪腐……
朱元璋实在不愿再大开杀戒了~!
——他这一辈子,已经杀了太多人,也失去了太多至亲与心腹,如今只想着能安稳度过余下的几年时光,不想再因“贪腐”二字,掀起一场朝堂风波。
可朱允熥接下来的回答,却彻底破灭了他的这份侥幸:
“皇爷爷的顾虑,孙儿完全能够理解。
孙儿此前从未参与过朝堂理政,皇爷爷对此有所怀疑,也实属正常。”
说着,朱允熥抬起头,用一种极为真诚的眼神看着朱元璋,缓缓问道:
“皇爷爷,您相信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便天资聪慧,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吗?”
朱元璋张了张嘴,半晌才带着几分狐疑的神色,看向朱允熥:
“你……你是说,你就是这种人?”
朱允熥忽然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显得格外灿烂:
“不错,孙儿便是天生天赋异禀,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说完,见朱元璋脸上依旧带着几分不信的狐疑,朱允熥无奈地笑了笑,指了指朱元璋案几上堆放的那一堆还未批阅的奏折,直接提议道:
“皇爷爷若是不信,大可随意从这堆奏折里,抽一本孙儿从未看过的递给孙儿,孙儿现在就证明给您看,孙儿是否真能做到‘过目不忘’!”
朱元璋也不犹豫,当即伸手从案几上那堆“刚送来、自己都还没看”的奏折里,随意抽了一本,递到朱允熥手中。
这本奏折是方才太监刚呈上来的,朱元璋连封皮都没拆开过,朱允熥自然不可能看过。
朱允熥接过奏折时,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这皇爷爷还真是说抽就抽,半点不拖泥带水。
可他并未推辞,伸手接过奏折便快速翻开,目光如扫雷般掠过纸面,速度快得惊人。
这封奏折约莫有五百字左右,朱允熥只用了不到一分钟,便将整封奏折“扫”完了,随后便将奏折合上,双手递还给朱元璋。
这般迅捷的速度,直让朱元璋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这才多久?你真的看完了?这就还回来了?
朱允熥见朱元璋神色诧异,便笑着开口,从奏折的开头一字一句地背诵起来,背诵完毕后,还不忘补充自己的看法:
“这封奏折是甘肃都司指挥使所上,内容是说甘肃一带近几个月来,又有鞑靼骑兵频繁入境挑衅,他担心鞑靼太尉嘎呼尔随时会率领大军南下,故而恳请陛下提前做好准备,尽快调遣大军驻守甘肃边境,以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事。”
朱元璋连忙伸手接过朱允熥递回的奏折,快速翻开,逐字逐句地对照着朱允熥方才背诵的内容。
结果他赫然发现,朱允熥竟真的一字不差地将整封奏折背了下来,就连其中的地名、人名、数字,都分毫不差。
而朱允熥最后给出的“核心观点总结”,更是精准地抓住了奏折的要害,这让朱元璋彻底被震惊到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朱元璋才猛地伸手抓住朱允熥的手臂,语气里带着几分急促:
“允熥,你……你这本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朱允熥苦笑着摇了摇头:
“皇爷爷,孙儿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
孙儿天生天赋异禀,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啊!”
“以前在大本堂读书时,旁人看着孙儿总是在摸鱼…偷懒睡觉,可那是因为孙儿早就把先生布置的课业烂熟于心了,根本不用像其他皇孙那样,花费大量时间死记硬背。”
“至于以前为何从不表露……是因为孙儿觉得,有父亲在,父亲会替皇爷爷分忧,孙儿即便有这份本事,也没必要太过张扬。”
“如今之所以不得不将这份天赋展露出来,实在是被逼无奈啊!”
说到这里,朱允熥还不忘轻轻给朱元璋“上了个弦”,语气带着几分幽幽的感慨:
“若是再不表现出几分能力,皇爷爷恐怕真的要立二哥(朱允炆)为皇太孙了。
可二哥的性子太过仁柔,又缺乏理政经验,真要是让他继承大统,咱们大明的江山,恐怕就要危险了!”
朱元璋本来还沉浸在“朱允熥竟有过目不忘本事”的震惊之中,听到最后这句话,顿时有些无语地瞪了朱允熥一眼:这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给朱允炆“上眼药”。
他没理会朱允熥最后那番“幽幽感慨”,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朱允熥,缓缓说道:
“现在,咱相信你真的在江南赈灾奏表中,发现了诸多漏洞了!”
话音刚落,朱元璋的语气瞬间变得阴鸷森冷,声音冷冽得如同锋利的刀刃:
“来人!即刻传旨,召户部尚书赵勉,以及户部参与过赈灾账目核算的一干官吏,速来武英殿见咱!”
朱允熥知道,老朱这是要亲自对账,要对户部发难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在背后给自己设圈套的王冲,连忙补充道:
“皇爷爷,还有户部员外郎王冲,也请一并召来!
今日孙儿审阅的这些奏表,便是王冲亲手交给孙儿的,他在交表之前,还特意‘提醒’孙儿‘仔细审阅,莫要遗漏错处’。
想来他对这些奏表的内容最为熟悉,召他来对质,或许能更快查明真相!”
朱元璋闻言,抬眼扫了朱允熥一眼,忽然咧嘴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危险的笑容:
“好小子,倒是个‘报仇不隔夜’的性子,怪记仇的啊!”
朱允熥立刻装作没听懂朱元璋话里的调侃,摆出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看得朱元璋忍不住笑了笑——这小子,心眼倒多。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对着殿外高声补充道:
“再加一道旨意,将户部员外郎王冲,也一并召来武英殿!”
“奴婢遵旨!”守在殿外的太监刘和连忙躬身行礼,而后快步转身离去,急匆匆地去传旨了。
看着刘和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朱元璋忽然扭头看向朱允熥,双眼微微眯起,语气带着几分考验的意味:
“你觉得,咱该怎么处理此事?”
朱允熥微微一怔,随即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这个……孙儿年纪尚轻,对朝堂律法、理政流程了解不深,不敢妄议……”
“说!”朱元璋语气强硬地打断了朱允熥的话,轻哼一声,“这赈灾账目的‘脓疮’是你小子亲手戳破的,既然敢戳破,就得担起一部分责任,别想拍拍屁股就置身事外!”
朱允熥:“……”
他心里顿时有些无语——自己好心帮皇爷爷戳穿贪腐阴谋,怎么反倒还要担责任了?
老天爷啊,这可真是冤枉!
朱允熥无奈地叹息一声,不再推辞,认真思索了片刻,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孙儿仔细琢磨过,户部尚书赵勉身为户部最高长官,应当不会亲自参与贪污——毕竟这般大规模的贪腐,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而且那些被篡改的账目,看似做的‘精密’,实则漏洞百出,若是赵勉真的亲自参与其中,以他的经验,定然不会放任这么大的漏洞存在……”
“所以孙儿以为,那些莫名失踪的赈灾银两,多半是被赵勉手下的中层官员,联合江南各地的地方官员,层层克扣、私分了;”
“也正是因为这般层层克扣,才导致有些灾区的赈灾物资还没来得及尽数发放到百姓手中,赈灾银子就已经‘不够用’了;”
“若是让孙儿来处置此事,孙儿会选择‘抓大放小’——先将户部涉事的核心官员控制起来,让他们主动检举揭发同伙,争取宽大处理;
与此同时,派遣锦衣卫暗中前往江南受灾各地,实地调查清楚每一笔赈灾款的去向、每一批赈灾物资的发放情况,待调查结果出来后,再根据官员的贪腐数额、情节轻重,依法定罪;”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应当尽快想办法补齐那些‘赈灾款被克扣、百姓未受益’区域的赈灾银子,尽可能减免受灾百姓的苦难,帮助他们早日脱离灾情,重新恢复生产、过上安稳日子——唯有如此,才能避免江南各地因‘赈灾不力’引发民怨,防止出现动荡,酿成不必要的麻烦!”
朱元璋一直静静地听着朱允熥说话,没有打断,也没有表态。
直到朱允熥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心中原本翻腾的怒火,忽然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掩饰的欣慰!
朱允熥这次,真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仅从一堆看似“完美”的账目中找出了错漏,还能提出一套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而且每一条建议都言之有物,不脱离实际,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甚至还考虑到了“稳定民心”这一关键环节……
若不是清楚地知道,这是朱允熥第一次参与朝堂理政,换做任何一个外人来听,恐怕都会以为朱允熥是一个浸淫官场多年、深谙理政之道的老手。
这一刻,朱元璋又在朱允熥身上,看到了一个“合格帝王”应有的品质!
既有发现问题的敏锐,又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更有“以民为本”的意识。
朱元璋深深地看着朱允熥,心中忍不住感慨:
这孩子,到底还藏着多少本事?
真想把他肚子里的“墨水”全都掏出来看看啊!
尽管心中十分满意,可朱元璋还是压下了想要狠狠赞扬朱允熥的念头……
一来,他不愿让朱允熥因这一次的“成功”就太过志得意满,迷失在夸赞声中;
二来,他也想继续“试探”,看看朱允熥腹中到底还藏着多少“真东西”。
是以,朱元璋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也没做太多表态。
这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倒是让朱允熥心里有些忐忑起来。
——自己方才说的那些想法,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
可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却没发现任何逻辑漏洞或是“不合时宜”的建议……
老朱这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啊?
余光瞥见朱允熥那副“忐忑不安、暗自琢磨”的模样,朱元璋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孩子再聪慧,终究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一点细微的态度变化,就能让他胡思乱想。
看来,这孩子还需要好好磨砺一番,才能真正扛起大任。
……
与此同时,“陛下连夜传召户部诸多官员入宫”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京城的官场圈子里传开。
一时间,一股凝重、压抑的气氛,如同乌云般覆盖了整个京城。
户部的各级官员,无论此刻是在家休息,还是在外应酬,全都被迫放下手中的事情,急匆匆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赶去,谁也不敢耽误,毕竟是陛下深夜传召,稍有迟缓,便是“大不敬”之罪。
而户部员外郎王冲,此时正被两个锦衣卫架着胳膊,迷迷糊糊地往皇城走…
他方才在酒楼喝得有些高了,此刻脑子还昏昏沉沉的,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原本好好地喝着酒,忽然冲出来几个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二话不说就把他架了起来,朝着皇城方向走。
这一下,可把王冲吓得不轻,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魂飞魄散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难道是自己给朱允熥设圈套的事情败露了?陛下要治自己的罪?
直到走了一段路,王冲看到前方有不少户部的同僚,也正急匆匆地朝着皇城赶,他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下——原来不是只抓自己一个人,是户部的官员都被召了。
正所谓“法不责众”,这么多同僚一起去,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还是陛下有重要的政务要与户部商议,或是有什么“好事”要宣布呢!
王冲在心里默默安慰着自己,原本慌乱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可当他脚步虚浮、满身酒气地踉跄着走进武英殿,抬眼看到站在朱元璋身后、正对着自己露出“灿烂笑容”的朱允熥时,内心忽然“咯噔”一下!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涌上王冲心头
——不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