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莳安端着煎好的药行至江姒院外,院内出奇安静,方才的忙碌仿佛错觉。
她正要抬手叩门,一阵压抑却清晰的声响隔着门缝钻入耳中。女子娇柔的喘息与男子低沉的闷哼交织,间或夹杂着床榻不堪重负的细微吱呀声。
宋莳安脚步倏然钉在原地。她虽未经人事,但深宫之中并非全然懵懂。她下意识地低头,盯着手中那碗浓黑尚且温热的药汁,药面映出她模糊而平静的脸。
她沉默片刻,悄然转身,准备将药放在门外的石凳上,不欲打扰。
恰在此时,室内传来江姒娇滴滴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刻意的提醒:“王爷……嗯……外面……外面好像有动静,是姐姐送药来了吗?”
窸窣的穿衣声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立刻传来。
房门被猛地拉开,沈聿站在门内,中衣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紧实的胸膛,发丝也有些凌乱,周身还带着一股未散尽的暖昧气息。他眉头拧着,脸上带着好事被打断的不耐。
沈聿的目光落在宋莳安手中的药碗上,“药好了?给本王吧。”
宋莳安将药碗递过去,指尖避免与他有任何接触,视线垂落在地面上:“温度刚好,趁热服下药效最佳。”
沈聿接过碗,触手温热,他瞥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生硬地挤出一句:“嗯。辛苦了。”
他脸上的潮红已褪,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只是衣襟仍微敞着。他看见宋莳安竟还站在原地,“怎么,药还有问题?”
“毒已解,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她略一停顿,像是斟酌用词,“病体初愈,元气未复,有些事还需多加克制,于康复无益。”
沈聿闻言,神情明显顿了一下。
他预想中的哭诉质问或嫉妒一样都没有,得到的竟是一句冷静到近乎漠然的医嘱。
他审视地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正妃,第一次真正看清她并非他以为的那种只知争风吃醋的后宅女子。
“本王知道了。还有何事?”他下意识地将敞开的衣襟拢了拢。
宋莳安仿佛没看到他的小动作,从袖中取出一份精致拜帖。
“方才宫中贵妃娘娘遣人送来帖子,明日于御花园举办赏花宴,特邀王爷与臣妾一同赴宴。”
她将帖子递过去,继续道:“明日是臣妾首次以王府正妃身份出席宫宴,诸多目光汇聚。臣妾言行若有不妥,损的是王府与皇后娘娘的颜面。”
“望王爷明旦拨冗同行,至少维持表面上的体面,勿让亲者痛仇者快。”
沈聿接过帖子,指尖与她的微微一触即分。
他扫了一眼帖子,目光再次回到宋莳安脸上,沉默了片刻。
他确实厌烦这些场合,更想陪着受惊的江姒。
但宋莳安的话句句点在要害上,尤其是抬出了皇后。
“知道了。明日何时?”
宋莳安:“帖子上写的是巳时初。”
沈聿:“嗯。本王会准时到府门。”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欲回屋。
宋莳安在他身后微微福礼:“臣妾告退。”
沈聿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屋内适时地传来江姒柔弱无力的轻唤:“王爷,药好了吗?”
沈聿立刻应道:“就好了!”
他端着药,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屋,房门在他身后被随意地带上,并未关紧,隐约还能听到他放柔的声音:“小心烫,本王喂你。”
宋莳安站在原地,看着那扇虚掩的门,她缓缓收回悬在半空的手,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宋莳安独自走在回海棠苑的路上,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孤单地移动,四周寂静,只有她的裙摆拂过地面的细微声响和她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她刚走到海棠苑那略显冷清的门口,院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被猛地推开。
椿花像只雀鸟一样飞扑出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激动,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娘娘!娘娘!信!是谢公子的信!从西周来的!”
“修言?”
椿花急急将信塞到她手里,语速飞快:“是他是他!您的……呃……”
她猛地刹住,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是承安侯府世子的信。”
秋拾也跟了出来:“娘娘,先进屋再看。”
宋莳安捏着那封信,她快步进屋,走到灯下,指尖微颤地拆开火漆。
信纸上的字迹熟悉而舒展:
【莳安如晤:见字如面。魏人此番尚守信诺,边关暂宁,兵马已退百里,百姓稍得喘息。陛下一切安好,朝中虽有暗流,然暂无大碍。陛下日日于偏殿独坐,常摩挲旧时阿姊所赠玉佩,嘱我万告知:他一切皆好,惟盼阿姊亦安,勿以他为念。】
看到此处,宋莳安鼻尖微微一酸,又被她强行压下。
【吾亦已离故土,辗转至一海外之地。此地师者皆大才,所授之术迥异中原,于兵戈、机巧、乃至济世之道皆有涉猎。吾深知往日纨绔,学识浅薄,护不住想护之人。今发愤苦修,待他日学成,必归来。盼你千般珍重,万事皆以自身为要,待重逢之日,望见你一切安好。修言手书】
椿花紧张地攥着衣角:“娘娘,信上怎么说,小陛下好不好,谢公子他是不是还惦记着……”
秋拾轻轻碰了她一下,低声:“椿花。”
宋莳安缓缓折起信纸,指尖在那“必归来”三字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她将信仔细贴身收好,再抬头时,眼底那层冰封的死寂似乎被呵出了一口热气。
“陛下安好。”她声音依旧平静,却比方才多了一丝活气,“边关也暂时无事了。”
椿花松了一口气,立刻又追问:“那就好。”
“那谢公子呢,他信里说了那么多,他到底去哪儿了,过得好不好,他说什么时候回来。”
宋莳安:“他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求学去了。说以前本事不够,现在要去学真本事。”
她顿了顿,像是回答椿花,又像是告诉自己,“他说,他会回来。”
秋拾:“谢公子有心了。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娘娘,眼下咱们在魏王府还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他的路是他的路,我的路在我自己脚下。”她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知道故国无恙,亲人平安,便是此刻最好的消息。其余的走一步看一步。”
“娘娘,明日的赏花宴可是要带上侧妃?”
宋莳安接过秋拾给自己倒的茶水:“明面上是赏花,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贵妃把京城京城世家小姐都发了贴子,实际上就是给沈骄选妃,她这个侧妃身份还不够格。”
“哪怕她想去,也没资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