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被宋莳安一番话噎得脸色青白交加,她猛地站起身,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本宫瞧着外头日头正好,诸位小姐陪本宫去前院好好赏赏那株青龙牡丹吧,莫要辜负了这满园春色。”
她几乎是立刻带着那群噤若寒蝉的世家小姐们匆匆离去,偏殿内霎时空旷安静下来。
皇后这才缓缓起身,走到宋莳安面前,唇角含着一丝真切的笑意,目光赞赏地细细打量她:“好,很好。”
她抬手虚虚一扶,阻止了宋莳安欲行礼的动作。
“不必多礼。方才那番应对,分寸拿捏得极好,既守住了自己的体面,也没落下任何话柄。本宫果然没看错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厌烦:“林贵妃仗着陛下几分恩宠,这些年气焰是越发高了,言语间时常夹枪带棒,本宫碍于身份,许多时候反倒不便与她计较。”
“今日看你三言两语便让她吃了瘪,本宫心里倒是痛快了不少。”
宋莳安微微垂首,语气恭谨:“臣妾愚钝,只是情急之下据实以答,未曾想许多。若非娘娘最后提及那香,臣妾也不知如何收场。”
皇后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懂得借力,更是难得。你且记住,在这深宫之中,一味忍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该亮出锋芒时,便不必手软。”
她语气更为亲和,“说起来,这白马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香火极盛。本宫前日特地斋戒,为你和聿儿求了一道。”
“娘娘日理万机,竟还为臣妾与王爷如此耗费心神,臣妾实在受之有愧。”宋莳安不敢要。
“傻孩子,既成了一家人,何必说这些两家话。聿儿那性子冷硬,往后还需你多费心。这平安符,也算本宫一点心意,盼你们二人平顺安康。”
皇后说着,很自然地携起宋莳安的手,“符放在后头禅房了,你随本宫去取一趟吧。”
宋莳安心头微暖:“是,谢娘娘厚爱。臣妾铭记于心。”
皇后拍拍她的手背:“走吧。这寺后禅院清静,正好也说说话。”
白马寺一处僻静的回廊,沈鲤百无聊赖地撑着朱红栏杆,望着下方庭院里那些穿梭在牡丹丛中的姹紫嫣红。
他忽然扭过头,看向身旁与这热闹格格不入的沈聿。
沈鲤用胳膊肘碰了碰沈聿:“二哥,我二嫂呢,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你是不是又给人脸色看了?”
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满,“还有,我听说大婚那天,你是让二嫂走的侧门,这也太不把她放眼里了。”
沈聿目光依旧看着远处,眉头不耐地蹙起:“我心里只有谁,你又不是不知道。旁人如何,与我何干。”
沈鲤梗着脖子:“是是是,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你那个宝贝侧妃江姒儿。”
他凑近了些,语气带着真正的困惑,“可我不明白啊二哥,你既然这么不情愿,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娶二嫂,别跟我说是为了两国邦交,要不是这场和亲,西周早就被我们铁骑踏平了。”
“我可不信你是突然心软发善心了,你杀神的名号难道是白叫的,父皇不待见你,不就是嫌你一身血腥杀气,不懂怀柔之道。”
沈聿沉默着。
他总不能告诉这个弟弟,是因为江姒当时突然病危,药石罔效,唯有那个关于西周皇室处子之血能救命的荒诞传闻,是他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两人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沈鲤被他二哥眼中一闪而过的暴戾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心里嘀咕却不敢再问。
就在这时,沈鲤眼尖,瞥见远处月亮门洞下转出的两个身影,忙不迭地扯开话题,指着那边:“诶!二哥你看,是母后和二嫂。”
沈聿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皇后正携着宋莳安的手,两人言笑晏晏地朝着后院禅房的方向走去。
宋莳安微微侧耳听着皇后说话,侧脸在树影斑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
沈聿的目光在宋莳安身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深沉难辨,方才与沈鲤争执的戾气渐渐压下,复又变回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皇后与宋莳安刚从禅房出来,便遇上前来问安的沈聿。
皇后笑着将一枚叠成三角的明黄色平安符递给他。
“聿儿来了。正好,母后替你求了道平安符,白马寺的符最是灵验,你常在外头,戴着它,母后也能少忧心几分。”
沈聿接过,指尖触及那光滑的绸面,心下并无波澜,甚至盘算着回去便寻个角落扔了。
他目光不经意一扫,正瞧见宋莳安纤白指间也捏着一枚同样的符箓,心头莫名窜起一丝烦躁。
“儿臣谢过母后。”
恰在此时,白马寺方丈缓步而来,身着赭色袈裟,眉目慈和。
与皇后见礼后,他的目光落在两人手中的符上。
方丈含笑:“阿弥陀佛。娘娘慈悲。此符乃贫僧师父亲手绘制,于佛前供奉多年,确有静心护身之能。二位贵人若能随身佩戴,或可化解一次无妄之灾厄。”
“化解灾厄?”沈聿心念微动,眼前倏然掠过江姒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庞。
他攥着符咒的指节无意识收紧。这符或许该留给更需要它的人。
一直静立一旁的宋莳安此时轻声开口:“久闻大魏卜筮之术玄妙精深,白马寺的签文更是灵验。不知臣妾今日可否有幸,劳烦方丈求得一签?”
皇后莞尔:“自是使得。方丈,便有劳了。”
方丈引众人至签筒前。
宋莳安依言净手,虔诚地捧起签筒,轻轻摇动。
一支竹签“啪”地一声跳出,落于地面。
可与此同时,签筒底部一根用以系挂的备用红绳竟也被牵扯而出,宛如有了自主意识般,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不偏不倚,正正落在沈聿乌黑的官靴之上。
气氛霎时微妙一静。
沈聿盯着那抹刺目的红,顿了片刻,才弯腰,用两指拈起那竹签和红绳,递给方丈。
方丈先细看竹签上的偈语,复又端详那根被意外带出的红绳,沉吟良久,目光在沈聿与宋莳安之间逡巡。
“签文有云:‘幽潭隐鳞,梧枝待凤;风云际会,因果自种。’王爷与王妃此番缘分,早系前因,纠葛深远,非寻常伉俪可比。”
沈聿唇角抿出讥诮的弧度,显然对此等虚言嗤之以鼻。
他心中只有江姒一人,跟这个宋莳安有什么关系。
方丈恍若未见,继续道,目光如能洞悉人心:“然,天意幽微,缘亦有正孽之分。终成锦绣良缘,或是化作劫火焚身,皆在二位日后一念一行之间。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他转而面向皇后,合十施礼,语气转为郑重:“皇后娘娘,贫僧斗胆妄言一句。观王妃命格气度,隐有凤鸣朝阳之象,贵不可言,乃承载大造化之人。”
皇后眼中掠过一丝极亮的光,面上笑容愈发深邃:“方丈慧眼。若得此言,实乃我皇家之幸。”
宋莳安依旧垂眸敛目,长睫遮住了所有情绪。
沈聿却紧盯着方丈手中那根刺目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