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按照乔恩最后的命令，基地大门修好后便冲出了基地，一路不敢停歇，逃到了五公里外那个早已废弃的旧采矿中心。”约翰的声音低沉下去，好像时时间的冲刷并没有让他对当年的事情有所释怀。他顿了顿，拿起酒杯又猛灌了一大口，那辛辣的液体似乎能灼烧掉喉咙里泛起的苦涩，能够缓和他悲伤的心情，他微微抬头好像是为了掩饰他双眼的朦胧。
“我们在那片废墟里，等了许久，从午后等到日暮，再到繁星爬满火星的天穹，一直到了深夜，冰冷的恐惧和焦虑几乎要把我们冻僵。才终于断断续续地接到了队长和乔恩传来的最后信息。”约翰的目光变得有些空洞，仿佛穿透了酒吧的墙壁，再次看到了那片荒芜的矿场和绝望的夜空。
“信息很短，也很混乱，我们只知道，基地内部那一千多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勇气说出那个数字，“最终，只有不到一人侥幸逃脱，其余的人全部丧命。而基地，也在最后那批幸存者逃出来后不久，被那火星生命体引动了周围的地质结构，引发了大规模的山体滑坡和地陷，彻底。。。。。彻底湮没在了周边的山脉之下，连一点残骸都没露出来。”
约翰讲完了这最终的结局，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不再说话，只是接着痛饮着手中那杯仿佛永远也喝不完的酒。他外观看起来依旧年轻强壮，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沉淀着无法伪装的沧桑和一种见过极致黑暗后的深邃，无时无刻不在暴露着他真实经历的年纪和远超常人的阅历。
酒吧里一片寂静，只剩下酒杯轻放桌面的声音和沉重的呼吸声。这段尘封的往事，即使只是聆听，也足以让人感到窒息般的压抑。
过了一会儿，约翰才仿佛从回忆中挣脱，继续用一种较为平缓，但依旧带着沉重感的语调说：“自此之后，那次事件之后，所有这类拥有暗能量、形态诡异、难以理解的物种，就被官方统一称之为灵。”
“也因为这个事件太过骇人，消息最终还是没能完全压住，火星全球的开发者们都一度人心惶惶，开采进度都受到了很大影响。”他晃着酒杯，“不过，也许是因为像这次这样能够自由行动、且具有如此强大破坏力和诡异能力的“灵”终究是极少数，在后期漫长的开发岁月里，并没有再出现太多类似规模的大量伤亡事件。”
“后来呢？就没有人去调查清楚吗？”有酒客忍不住追问。
“后来？”约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后来自然有一些联盟派来的顶尖科研团队和装备精良的特种兵团去调查过废墟。他们动用了最先进的设备，大概也只是将当时基地内部发生的具体事件过程通过残存的数据碎片还原清楚了，确认了是“灵”所为。但是对于如何有效预测、防范乃至对付它们，也没能得出什么真正行之有效的通用办法。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挑战着我们现有的物理规则。”
这时，一个坐在约翰身旁、留着浓密络腮胡的男人点了点头，接口为大家解释道：“约翰说的没错。其实回溯历史，在火星开发前期，人类刚刚建立初步基地、甚至将火星原生有机生物圈禁起来研究的时候，并没有遇到过这么诡异的事情。恰恰是在火星进入大规模矿产商业化开采阶段之后，这类灵相关的事件才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胡子男的声音粗犷，带着一种见多识广的笃定：“不过嘛，为了稳定人心，也为了巨大的经济利益，政府和军方高层选择把这些事件的大部分真相都压了下去，对外宣称多是工业事故或未知地质灾害。火星上这么多佣兵团的涌现和存在，其中一个核心任务，就是为了猎杀这些灵，或者至少阻碍它们对矿产开采设备和行动的破坏。”
他喝了一口酒，继续道：“后期虽然像B-7基地那样全军覆没的大型事件没再发生，但小规模的遭遇战从未断过。我们遇到的灵也是多种多样，形态、能力千奇百怪，几乎没有重样的。但话说回来，很奇怪的一点是，这些灵似乎都对火星的矿产开采活动怀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敌意。我们接到的绝大多数任务，都是因为灵破坏了某处的矿机、管道或者勘探设备，才让我们前去清剿。而且这些灵极其难缠，就像是杀不死一样，即便当时将它们击溃，暗能量似乎被消耗干净了，可过一段时间，它们又会在原地或其他矿区卷土重来，仿佛，就仿佛是这片土地本身的怒火。”
他的解释让众人对“灵”以及火星开发的背景有了更深的了解，但也带来了更多的疑问。
“还有啥样的灵啊？除了这种能控制沙子和枪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的酒客们七嘴八舌地发问。
“我们有没有尝试和这些‘灵’沟通一下？也许它们并非纯粹恶意？”
“约翰你的故事太不可思议了，服务员，再给约翰存两瓶好酒！”又有人被这故事折服，慷慨解囊。
听到周围又有人给约翰存酒，坐在约翰另一边的一个身材同样魁梧的大汉笑着拍了拍约翰的肩膀，对着众人喊道：“嘿！都别给他存酒了！他的存酒量在这儿都快能开个小酒库，够他喝上两年了！”
这倒是实话。这家酒吧是生活区才开了几个月的新店，一个人再怎么喜欢喝酒，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存下足够喝几年的量。只是因为近两个月，约翰总是来这里，像是找到了一个树洞，将自己的那些惊险刺激的、可乐的、还有凄苦不堪的经历片段，一点点讲述出来。正是这些真实而传奇的故事，吸引了许多人慕名而来，使得这个新酒吧很快有了人气和故事的氛围。听众们被他的经历触动，纷纷用存酒的方式表达敬意和感谢。
约翰闻言，对着赠酒之人和周围关注他的人拱手笑道：“多谢，多谢各位厚爱！大家爱听我这些陈年旧事，是我的荣幸。以后来到酒吧，只要大家不嫌我絮叨，我肯定多和大家分享。友人赠酒，情谊深重，哪有不收的道理？来日方长，这酒啊，自然是越多越好！”
调酒师一边擦着杯子一边嬉笑道：“也是，约翰大哥一个人喝酒，能顶我们三四个人的量！你们存的这些酒啊，还真不一定架得住他喝呢！”
约翰旁边的大汉也哈哈大笑起来，毫不客气地说：“就是！而且他的这些存酒，我也得喝！他的这点经历我都门儿清，有些还是我俩一块经历的呢！哪天他讲腻了，不行换我给你们讲！”
这时，大汉像是想起什么，碰了碰约翰：“嘿，约翰，还有烟么？噢对了，你下午不是还有事要办么？别忘了正事。”
约翰经他提醒，一拍脑袋：“噢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光顾着喝酒说话了。各位，各位！”他提高声音，对着酒吧里的众人挥手，“今天先喝到这儿，我这边下午还真有点要紧事，大家海涵！明天，明天咱们再聚，明天再聊！”
说完，他不紧不慢地从腰间皮套里掏出一盒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金属烟盒和一个复古式的燃气打火机。他和身旁的大汉各自抽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让淡蓝色的烟雾缓缓吐出，萦绕在周围，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和众人告别，朝着酒吧外面走去。
不凡和荣昌两个人手里的酒杯也早已见底，目睹了约翰的离开，听着周围酒客们意犹未尽的议论，他们也便起身，一同返回居住的宿舍区。
外面的世界依旧笼罩在人工模拟的“夕象”景色之下，柔和的暖色调光线洒在整洁却空旷的街道上，大街上行人寥寥，安静得有些过分。这种景象在地球上早已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宁静，但在这遥远而陌生的火星殖民地里，却反而突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疏离感。
“当个雇佣兵，听起来其实也很不错啊。”不凡似乎还沉浸在约翰的故事里，眼神中带着向往，“虽然危险很多，动不动就生死一线，但是能经历那么多与众不同、波澜壮阔的事情，这辈子感觉值了。”约翰的过往对他这个刚从地球来的新人来说，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从未听说过“灵”这种存在，更无从了解雇佣兵那种在刀尖舔血的生活。
荣昌相对冷静些，他点点头：“嗯，人生何其漫长，我们现在这身体，活个几百年问题不大。确实不可能一直只做一份工作。其实在这里的能源矿场干个几十年，等劳务合同到期了，如果你还喜欢并且有那个能力的话，倒真可以考虑去试试当雇佣兵。”荣昌说这话时，自己也没想到，这随口一说的话语，在未来的几年后，竟会一语成谶，真的成了他们两人实际的工作经历。
就在这时。
叮～叮～。
他们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几乎同时发出了清脆的提示音，这是接收到重要工作信息的特定提示。
两人停下脚步，抬起手腕查看信息。屏幕上是明天正式上岗的工作任务安排和详细指示。
“明天就要正式开始工作了。”不凡看着信息，“说是让我们俩直接去运输科报到，找到指派给我们的小组，和未来的组员们汇合。”
“嗯～”荣昌仔细看着时间安排，“我背包里还有一些从飞船上带下来的零食，今天晚上就不去餐厅吃饭了。宇宙飞船一坐就是一个多月，骨头都快酥了，真的好累，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吃点东西然后大睡一觉。”
“我也是，浑身都不得劲。”不凡深有同感地活动了一下肩膀。
“对了，你那些零食都有啥呀？你还吃不吃？你不吃的话，我可都拿走啦～”荣昌故意开玩笑地说道，作势要去抢不凡的背包。
“休想！那可都是我的宝贝！”不凡立刻护住背包，笑着反驳道。
两人笑闹着，荣昌最终成功夺得几包自己看上的零食，然后各自走进了分各自的卧室。一个多月的漫长星际旅程带来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两人简单吃了些零食填饱肚子，甚至连洗漱都变得有些迷迷糊糊，几乎是头一沾到枕头，便陷入了昏沉无梦的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