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因早已失效,冰冷的液体只是徒劳地冲刷着干涸的喉咙。
佐藤光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桌面上并排的两幅图。
左边是她三天前绘制的最初版本,一条精妙绝伦的脱险路线,伏黑惠能以最小代价带领小队全员撤离。
而右边,是经过宿傩意识污染后,被强行修正的“未来”。
赤色的纹路像一条恶毒的蛇,盘踞在伏黑惠的名字上,蜿蜒引向一处标记着“结构支撑点”的区域。
注解冰冷而清晰:引爆炸药,队友生还,宿主将被坍塌的碎石贯穿胸腔。
这不是选择,是谋杀。
更让她遍体生寒的是,当她试图用自己的术式强行复现“意识锚定”时,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碎片同时涌现在同一张画纸上,像是互不相容的油彩被强行混合。
一角是漫天尘埃的废墟里,五条悟紧握着一根前端染血的金属手杖,背影孤绝得像一座墓碑。
另一角,是连绵的冷雨中,伏黑惠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攥着一枚已经碎裂、露出内里符文的护符,雨水顺着他低垂的黑发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不知道哪个才是宿傩污染后的最终结局,只明白一件事——这两个未来,绝无可能同时存在。
一个活着,另一个就必须消失。
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绕开宿傩对伏黑的直接监视,从棋盘的另一端入手。
佐藤光深吸一口气,打开一个全新的加密绘图层,这一次,她的锚定对象是五条悟。
她没有绘制任何与任务相关的场景,那会立刻被宿傩的意志察觉并扭曲。
她画了一间空无一人的高专教室,窗外是熟悉的操场。
黑板上,用粉笔潦草地写着一个倒计时——03:17。
讲台上,一副标志性的圆形墨镜歪斜地放着,镜片上映不出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空洞的白。
最关键的一笔,她将代表“警示”与“机会”的赤色纹路,刻意避开了象征“正统”与“权威”的讲台中心,而是让它沿着黑板的左侧边缘蜿蜒而下。
这个信号只有五条悟能懂——左道可行,放弃常规路径。
点击保存的瞬间,电脑屏幕猛地一闪,刺眼的蓝屏代码如瀑布般刷下。
佐藤光的心脏漏跳一拍。
强制重启后,她立刻检查刚刚的图像文件,一切看似正常,但文件元数据里却多出了一段无法识别的乱码。
她迅速将其拖入解码程序,几秒后,一行冰冷的古日语浮现在屏幕上:“最强者折戟之刻,乃天命所归。”
她浑身一僵,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不是宿傩的口吻,那种狂妄的诅咒之王从不屑于谈论“天命”,他自己就是天命。
这是一种更古老、更绝对、仿佛来自世界法则本身的意志。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入她的脑海——难道,那个早已死去的男人,天与暴君伏黑甚尔,他那超越因果的执念,也开始回应她的绘卷了?
当天傍晚,东京一处废弃的公寓楼内,咒灵的腥臭与潮湿的霉味混合在一起。
伏黑惠带领着辅助监督和两名二级术师,正在执行例行清剿任务。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直到他们抵达三楼的走廊。
伏黑惠突然停下脚步,身后的队员险些撞到他身上。
走廊尽头,墙壁上挂着一个老式挂钟,指针凝固在3点17分的位置,表盘上的锈迹像一张褪色的旧照片。
他微微眯起眼,看向自己脚下的影子。
在走廊昏暗灯光的照射下,影子的长度、投射的角度,与他某个支离破碎的梦境中,一个提示他规避陷阱的画面分毫不差。
那个梦里,他正是沿着影子指向的方向前进,然后……
他不记得然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种彻骨的寒意。
他没有前进,反而转过身,声音平静地对身后的副队长说:“换B路线,从外面的消防梯上去。”
副队长愣住了,皱眉道:“伏黑队长,这不在计划之内。B路线会多花至少十分钟,而且会暴露在外部,容易被高阶咒灵发现。”
“有人改了剧本。”伏黑惠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瞥了一眼那停摆的挂钟,“我不想演错结局。”
几乎是同一时间,高专校长办公室里,五条悟正靠在巨大的落地窗边,百无聊赖地搅动着杯中的咖啡。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对面教学楼的外墙投影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是一帧极其模糊的画面,快到几乎无法辨认,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关键元素:黑板、倒计时、墨镜。
他放下了咖啡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像是说给空气中的某个人听,“你是想告诉我……别站讲台?”
讲台,是教师的位置,是最显眼的位置,也是最容易成为靶心的位置。
他掏出手机,熟练地给伏黑惠发去一条简讯:“下次听你的直觉,比听我的命令重要。”
发送完毕,他转身走向办公室深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那里通往高专的禁书库。
他的脚步轻快,语气却带着一丝凝重:“如果真有画家在费尽心思地改写剧情,那我也得换个画框了。”
佐藤光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后台日志清晰地显示,那张她发往五条悟方向的加密图像,曾被一个标识为“特级教师终端”的设备短暂加载过,停留时间,1.2秒。
足够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紧绷了三天的神经稍稍放松,身体立刻传来一阵虚脱感。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喘息,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术式残响毫无征兆地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那并非诅咒,而是一种纯粹的、蛮横的物理规则的扭曲。
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仿佛直接在她耳蜗内响起,带着陈年烟草和铁锈的味道。
“孩子,你动了他的路……就该知道,父亲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书桌上所有摊开的画稿,无论完成与否,上面的赤色纹路都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同时泛起不祥的微光,如同无数细小的血管在纸张下搏动。
她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内心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我不是要带走他……”她望着窗外沉入暮色的天空,声音颤抖地喃喃自语,“我只是不想看着他死。”
可就在这时,一个新的预知碎片,如同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雪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两名身形相仿的少年并肩而立,看不清他们的脸。
其中一个,缓缓地、坚定地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刀锋在苍白的日光下反射出刺骨的寒光,直直地指向了身边的同伴。
佐藤光看不清他们的身份,却清晰地看到,那把短刀的刀柄上,缠着一条熟悉的、染着暗点的红布条——那是她上周才刚刚画好,作为护身符样式,传送给伏黑惠的。
她闭上眼睛,一行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脸颊。
她本以为自己是在两个糟糕的结局里选择一个,却没想到,她的每一次挣扎,都只是将所有人推向一个更深的深渊。
这一次,她不知道该画谁活下去。
这股不属于宿傩,也不属于任何已知咒术师的力量,它遵循着一套完全不同的规则,一种血缘与执念构成的古老法则。
她现有的知识体系,根本无法解释这种跨越生死的干涉。
要想破局,她需要的不是更强的力量,而是更深层次的理解,理解这种近乎于民间传说、神话怪谈的“诅咒”究竟是如何运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