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犬吠
指针刚滑过十二点，走廊里的狗吠声就像被谁猛地扯开了闸门，“汪汪”的叫声裹着深夜的凉意向门缝里钻，一下下撞在我的耳膜上。我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后背贴着冰凉的床单，心脏“咚咚”地往喉咙口跳，连带着指尖都泛起了麻意。
那是房东的狗，叫小白。一身雪白的毛，平时总被拴在一楼楼梯口，见了人就摇尾巴，乖得很。可今晚不知怎么了，像是受了什么惊，竟挣开绳子跑到了三楼，就蹲在我们房门外，叫声又急又尖，不像平时的呜咽，倒像是在跟什么东西对峙。黑暗里，我想起外婆以前说过的话——“狗眼最亮，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半夜里狂吠，定是撞着了不干净的”。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我心上，让我瞬间往被子里缩了缩，连呼吸都放轻了。
身旁的男朋友陈默翻了个身，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伸手在床头柜上摸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光扫过他皱成疙瘩的眉头，他眯着眼看了眼时间，骂了句：“操，十二点多了，这狗叫什么叫？”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两下，应该是想刷会儿视频转移注意力，可狗吠声没停，他的手指也越划越快，最后干脆把手机扔回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拽了拽他的胳膊，声音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陈默，它……它一直在门口叫，我有点怕。”话刚说完，门外的小白又“汪”了一声，这次离门更近了，像是爪子扒在了门板上，那声音听得我头皮发麻，赶紧往陈默身边靠了靠，“你能不能去看看啊？哪怕把它赶远一点也行，我总觉得……总觉得门外怪怪的。”
陈默没看我，他盯着天花板，喉结上下滚了滚，语气里的火气像要烧出来：“看什么看？赶了又没用，房东那老东西明天还得说我们欺负他的狗。”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再叫下去，我直接出去把小白杀了，炖了吃都嫌它吵得慌！”
我愣了一下，刚涌到喉咙口的求助突然卡住了。我知道他是被吵得烦躁，可那句“杀了”说得太干脆，像一块冰，“啪”地砸在我心上。我本来盼着他能说“别怕，我去看看”，哪怕只是拉开门吼两声，也是给我的底气，可他却只想着怎么让那声音消失，用最狠的方式。我看着他侧脸的轮廓，在手机屏幕残留的微光里显得有些冷硬，突然觉得我们之间好像隔了点什么——或许是他没听懂我话里的“怕”，或许是他根本没在意。
我慢慢松开了他的胳膊，默默往床边挪了挪，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门外的小白还在叫，叫声时高时低，有时候像是在原地打转，有时候又像是往楼梯口跑了两步，可没一会儿又折回来，继续对着我们的门叫。我闭上眼睛，可那叫声像有穿透力，钻进我的耳朵，让我脑子里全是外婆说的那些话：“要是狗对着空地方叫，就是看见脏东西了”“晚上别随便开门，容易引东西进来”……
我偷偷睁开眼，看向房门。走廊里的声控灯早就灭了，只有一点微弱的月光从楼梯间的窗户透进来，在门板下方投出一道细细的光带。我盯着那道光带，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什么影子从里面钻进来，或者门板会突然被推开，露出一双不属于人的眼睛。我攥紧了被子，指节都泛了白，连脚趾都蜷缩起来，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陈默在旁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嘴里嘟囔着：“明天必须跟房东说，再这样下去没法睡了。”说完，他就没了动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慢慢传过来。我心里有点委屈，又有点失落。明明是两个人住在一起，可此刻我却觉得自己像一个人在面对这深夜的恐惧。我想再叫他一声，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已经烦了，我再说，只会让他更不耐烦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和门外的狗吠声混在一起，成了深夜里唯一的声音。我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小白到底在叫什么，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门口；一会儿想陈默为什么不理解我，他明明知道我胆子小，以前我怕黑，他还会陪我聊天到我睡着；一会儿又想，是不是我太矫情了，不过是狗叫而已，至于这么害怕吗？
可恐惧这东西，从来不由人控制。尤其是在深夜，在只有自己清醒的房间里，那些平时觉得荒诞的念头，都会变得无比真实。我又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门外的小白叫得嗓子都有点哑了，叫声里多了点委屈的呜咽，不像刚才那么凶了，可我还是怕。我想起以前在老家，半夜里要是有狗叫，外公总会披件衣服出去看看，回来就会跟我说“没事，就是有条野狗路过”，然后坐在我床边，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事，直到我睡着。
可现在，陈默就在我身边，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我侧过身，看着陈默的后背。他睡得很沉，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我想，他可能真的是太累了。他最近在赶一个项目，每天加班到十点多才回来，有时候还要带着工作回家做，连周末都没怎么休息过。或许，他是真的被吵得没耐心了，不是不想陪我，是实在没精力应付这些“小事”。这么想着，心里的委屈少了点，可害怕还在。
门外的狗吠声还在继续，只是间隔的时间变长了。有时候停个十几秒，然后又“汪”一声，像是在提醒我们它还在。我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叫声，慢慢觉得眼皮有点沉。或许是折腾了太久，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或许是深夜的寂静太容易让人犯困，哪怕有狗叫，也抵不过睡意。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的念头渐渐模糊。小白的叫声像是成了背景音，不再那么刺耳，反而有点像催眠曲。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院子里也养了一条狗，每天早上都会叫着催我起床，晚上我写作业的时候，它就趴在我脚边睡觉。那时候的狗叫，是温暖的，是有人间烟火气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好像要睡着了。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好像听见门外的狗吠声停了。我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小白被房东牵走了？还是它终于累了，不叫了？我想睁开眼看看，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
黑暗中，我好像感觉到陈默翻了个身，手臂无意识地搭在了我的腰上。那熟悉的温度传过来，让我心里一暖。我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突然觉得没那么怕了。或许，他不是不关心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或许，等明天早上醒来，他会跟我道歉，说昨晚不该对我那么凶。
这么想着，我彻底陷入了睡眠。梦里，我回到了外婆家，院子里的狗在叫，外公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抽烟，外婆在厨房里做饭，空气里飘着饭菜的香味。一切都那么安稳，那么温暖，没有深夜的狗吠，没有莫名的恐惧，只有满满的安全感。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金色的光带。我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身边，陈默已经醒了，正拿着手机看新闻。他见我醒了，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醒了？昨晚睡得怎么样？那狗后来不叫了吧？”
我愣了一下，昨晚的委屈和恐惧好像还在心里，可看着他的笑容，又觉得没那么重要了。我点了点头：“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小白呢？”
“早上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被房东拴回一楼了，估计是昨晚挣开绳子跑上来的。”陈默放下手机，起身下床，“我去给你煮点粥，今天周末，咱们吃完早饭去楼下公园散散步？”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软软的。或许，爱情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时刻，更多的是这些平平淡淡的瞬间。他可能不会在你害怕的时候立刻懂你的脆弱，但他会在第二天早上，记得给你煮一碗热粥，会想着带你去散步。
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洒进来，照得整个房间都亮堂堂的。楼下的公园里，有人在跑步，有人在遛狗，小白也在其中，被房东牵着，摇着尾巴跟其他的小狗打闹。我看着它欢快的样子，想起昨晚的狗吠声，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原来，那些让我害怕了一晚上的声音，不过是一只调皮的小狗想找个伴而已。
陈默在厨房里喊我：“粥快好了，你洗漱一下过来吃吧。”
我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眼底还有点淡淡的青黑，那是昨晚没睡好的痕迹。可我看着镜子里的人，却笑了。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总会有一些深夜的狗吠，一些莫名的恐惧，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只要第二天的阳光还能照进来，就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那些深夜里的不安，总会在清晨的粥香里，慢慢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