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相逢在第七棵梧桐下
我和沈知行的相逢,是在九月清晨的第七棵梧桐树下。
那天我起晚了,抱着画板往市美术馆赶——那里有场免费的印象派画展,是我盼了半个月的。阳光刚越过老城区的屋顶,把梧桐叶照得透亮,光斑落在地上,像撒了一把碎金。我跑得太急,没注意脚下的台阶,眼看就要摔下去,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了。
“小心。”
声音清冽,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柠檬水。我抬头,撞进一双很亮的眼睛,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影。他穿件白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上一块小小的墨色胎记,手里也拿着一个画夹,和我的撞在一起,发出轻轻的“咚”声。
“谢谢。”我站稳身子,脸颊有点发烫,“你也去看画展?”
他点头,指了指我怀里的画板:“喜欢莫奈?”
“嗯!”我眼睛一亮,“尤其是《睡莲》,我临摹了好多次,总觉得抓不住光影的感觉。”
“光影是活的。”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得跟着太阳走,不能只对着画纸。”
那天的画展,我们站在《睡莲》前聊了很久。他说他学建筑设计,画图时总爱借鉴印象派的色彩;我说我是美术系的学生,最大的梦想是开一间小小的画室,窗外种满梧桐树。阳光透过美术馆的玻璃穹顶,洒在他的侧脸上,他说话时,嘴角会微微上扬,像被阳光晒弯的梧桐叶。
离开时,他忽然叫住我:“苏晓?”
我愣了一下——我没告诉过他名字。他晃了晃手里的画夹,我的名字写在画夹的侧面,是我昨天刚写的,墨迹还没完全干透。
“沈知行。”他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写下一串号码,“下次想找光影,可以叫我。”
我捏着那张纸条,指尖烫得厉害。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脚边,像一条看不见的线,把我们连在了一起。
二、跟着太阳走的日子
之后的日子,我们真的常常一起“找光影”。
他会在清晨六点打电话给我,说:“苏晓,今天的朝霞是橘粉色的,在江边。”我就会裹着外套,踩着帆布鞋往江边跑,看到他站在石阶上,手里拿着相机,对着天边的朝霞拍照。他拍风景,我画他,晨光落在他的发顶,像镀了一层金边,我把那幅画命名为《晨光里的沈知行》,藏在画板的最底层。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去老城区的巷子里晃悠。他带我去看爬满爬山虎的老墙,说这里的光影下午三点最好看;带我去吃巷尾的糖炒栗子,老板认识他,总会多给我们装几颗;带我去他的工作室,那是一间顶楼的小房子,窗户很大,阳光能照满整个房间,地上堆着他画的建筑图纸,墙上挂着我送他的小画——一幅画着第七棵梧桐树的素描。
“等我毕业,”他坐在窗台上,晃着腿,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就去法国留学,那里有最好的建筑学院,也有莫奈的故居。”
“那你会去看《睡莲》的真迹吗?”我趴在他旁边的桌子上,看着他的侧脸。
“会啊。”他转头看我,眼睛里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亮,“到时候我拍给你看,或者……”他顿了顿,嘴角上扬,“等你毕业,我回来接你,我们一起去。”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脸颊又开始发烫。我低下头,假装整理画纸,小声说:“好啊。”
他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一言为定。”
那天的阳光很好,把他的承诺照得很亮,我以为那是我们未来的约定,像刻在梧桐树上的年轮,会随着时间慢慢长大。
我们的日子像被阳光泡过的蜂蜜,甜得发腻。他会在我画画熬夜时,给我带一杯热牛奶;会在我考试失利时,拉着我去江边散步,说“没关系,下次努力”;会在我生日时,偷偷给我准备惊喜——一间临时布置的小画室,墙上贴满了我画的画,中间挂着他画的我,画下面写着:“送给我的小画家苏晓。”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直到他去法国,直到我毕业,直到我们一起去看莫奈的《睡莲》。可我忘了,阳光总会落山,就像有些承诺,注定会被时间吹散。
三、第一片落叶的秋天
沈知行大四那年,秋天来得特别早。九月刚过,梧桐叶就开始往下掉,一片一片,像断了线的风筝。
他开始忙着准备留学申请,每天泡在图书馆和工作室里,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有时候我去找他,他会对着电脑屏幕皱着眉,说:“苏晓,我现在有点忙,你先回去好不好?”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走廊里的灯光很暗,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个孤单的问号。
有一次,我给他带了他爱吃的糖炒栗子,站在他工作室门口等他。他出来时,身边跟着一个女生,穿着红色的连衣裙,很漂亮。那个女生笑着对他说:“沈知行,你写的推荐信真的很有用,谢谢你。”
他笑了笑:“不客气,应该的。”
我站在原地,手里的栗子袋被捏得变了形。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介绍说:“苏晓,这是林薇,我们系的,也准备去法国。”
林薇对我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探究。我勉强笑了笑,把栗子递给他:“我路过,给你带了点栗子。”
“谢谢。”他接过栗子,放在桌子上,“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还要和林薇讨论一下申请材料。”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扔进了冰水里。我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来给你送栗子的,那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他说完,就转身和林薇走进了工作室,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把我和外面的秋风隔在了两个世界。
我站在走廊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梧桐叶从窗外飘进来,落在我的脚边,像一张被撕碎的信纸。我知道他忙,知道申请留学很重要,可我还是觉得委屈——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对我,从来不会让我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看着他和别的女生走进工作室。
那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说:“苏晓,对不起,今天有点忙,没顾上你。”
“那个林薇,”我小声问,“她也去法国?”
“嗯,我们申请了同一所学校。”他说,“她很优秀,以后在那边,或许可以互相照顾。”
“互相照顾?”我重复着他的话,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那我呢?你说过,等我毕业,你回来接我,我们一起去法国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苏晓,我还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留学的费用很高,我可能需要很久才能稳定下来,你……等得起吗?”
我握着电话,手指冰凉。原来他说的“一言为定”,只是随口说说的吗?原来他早就知道,这个承诺可能无法实现。
“我不知道。”我哭着说,“沈知行,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说要等我,后悔说要和我一起去法国?”
“我没有后悔。”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我只是觉得,不能耽误你。你还年轻,有很多选择,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等我身上。”
“浪费?”我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在你眼里,我们的约定,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都是浪费吗?”
他没说话,电话那头只有轻轻的呼吸声。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慢慢变质了,像秋天的梧桐叶,迟早会落下来。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微妙。他还是会给我打电话,还是会约我见面,可我们再也没提过法国,没提过那个约定。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跟我说起留学的艰难,说起未来的不确定,好像在提前给我打预防针,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他的意思,可我不愿意接受。我还在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他能记得那个清晨的约定,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笑着对我说“一言为定”。
四、飞往巴黎的航班
沈知行拿到法国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那天,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
他约我在第七棵梧桐树下见面。那天没有阳光,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湿冷的抹布。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递给我:“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下个月的航班。”
我接过信封,指尖冰凉。录取通知书上的法语我看不懂,可我认识“Paris”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我的眼睛里。
“恭喜你。”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声音却忍不住发抖。
“苏晓,”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我……”
“你不用说了。”我打断他,把录取通知书还给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等你,我会好好完成我的学业,好好规划我的未来,不会让你觉得耽误了我。”
他愣住了,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梧桐叶在我们身边飘着,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他小声问。
“嗯,朋友。”我点点头,转身就走。我怕再晚一秒,我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忍不住问他为什么忘了那个约定,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从来没有真心想过要和我一起去法国。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画板最底层的那幅《晨光里的沈知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画纸上,把他的影子晕开,像一场模糊的梦。
沈知行离开的前一天,给我发了一条短信:“明天上午十点的航班,你要来送我吗?”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回复:“不了,我明天有课,祝你一路顺风。”
发送成功的那一刻,我趴在桌子上,哭得像个孩子。我知道我应该去送他,应该和他好好告别,可我怕看到他登机的背影,怕看到他飞向那个我曾经也向往过的城市,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他,我还在等他的承诺。
他没有再回复短信。我想,他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明白了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沈知行离开的那天,阳光很好,和我们相逢的那天一样。我站在学校的天台上,看着远处的天空,想象着他乘坐的航班正在穿过云层,飞向那个有莫奈故居的城市。我拿出手机,想给他发一条消息,告诉他今天的阳光很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可最后还是删掉了,只留下一个空白的对话框。
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偶尔会从朋友那里听到他的消息,说他在法国过得很好,成绩很优秀,和林薇成了很好的朋友;说他参加了很多建筑设计比赛,拿了很多奖;说他可能会留在法国工作,不会回来了。
每次听到这些消息,我的心里都会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疼,却又很平静。我知道,他有了他的新生活,我也应该有我的。
五、画室里的晨光
大学毕业那年,我开了一间小小的画室,就在老城区的巷子里,窗外种满了梧桐树,和我曾经跟沈知行说的一样。
画室的名字叫“晨光画室”,是我特意取的,纪念那个我们相逢的清晨。画室的墙上挂着很多画,有我画的朝霞,有我画的老墙,有我画的糖炒栗子,还有那幅《晨光里的沈知行》,我把它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相逢在第七棵梧桐下。”
来画室学画画的大多是小孩子,他们很喜欢问我:“苏老师,这幅画里的哥哥是谁呀?”
我总会笑着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那他会回来吗?”他们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但我希望他能过得很好。”
其实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他在法国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梦想,那个曾经和我约定一起去看莫奈《睡莲》的沈知行,已经留在了那个清晨的阳光里,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有一次,我在网上看到一篇关于沈知行的报道,说他设计的一栋建筑获得了国际大奖,照片上的他穿着西装,成熟了很多,身边站着林薇,他们看起来很般配。我看着照片,心里很平静,没有难过,也没有嫉妒,只是觉得,他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真好。
那天晚上,我在画室里加班,画一幅新的《睡莲》。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画纸上,像一层薄薄的霜。我突然想起沈知行说过的话:“光影是活的,得跟着太阳走。”
我抬头看向窗外,第七棵梧桐树下,有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在说话,男生拿着画夹,女生笑着,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我们当年一样。我突然明白,有些相逢,注定只是生命里的一段插曲,像清晨的阳光,虽然短暂,却足够温暖。
我没有等到沈知行的那句承诺,没有等到他回来接我,没有和他一起去看莫奈的《睡莲》。可我不后悔,因为那段跟着太阳走的日子,那段有他的日子,已经足够美好,足够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想起时,心里依然会充满阳光。
画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女孩跑进来,手里拿着一朵向日葵:“苏老师,你看,这朵向日葵开得真好,像阳光一样。”
我接过向日葵,放在画架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向日葵上,落在我的画纸上,落在那幅《晨光里的沈知行》上。我笑了,心里突然觉得很温暖。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可那些曾经的温暖和美好,会一直留在记忆里,像清晨的阳光,永远不会消失。而我,会带着这些温暖和美好,继续跟着太阳走,继续画我的画,继续过我的生活,等待属于我的那片光影。
六、未寄的信
今年秋天,我去了法国。
不是沈知行回来接我,而是我自己攒够了钱,带着我的画板,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去了莫奈的故居,看到了《睡莲》的真迹,那片蓝色的池塘,那些漂浮的睡莲,比我想象中还要美。阳光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无数颗星星在闪烁。
我坐在池塘边,画了一幅《睡莲》,画的右下角,我写下了两个名字:苏晓、沈知行。我知道,他不会看到这幅画,可我还是想写下来,纪念我们曾经的约定。
离开莫奈故居的那天,我在门口的邮箱里,看到了一封未寄出去的信,信封上没有地址,只有一行熟悉的字迹:“致苏晓。”
我愣了一下,心跳突然加快。我认出了那是沈知行的字迹,虽然时隔多年,可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把信拆开了。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苏晓:
我在莫奈的故居,看到了《睡莲》的真迹,很美,像我们当年说的一样。
我知道,我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没有回来接你,没有和你一起看《睡莲》。对不起。
其实我一直都记得那个清晨的约定,记得第七棵梧桐树下的阳光,记得你画的《晨光里的沈知行》。可我太胆小了,我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怕我在法国无法稳定下来,怕耽误你的青春,所以我选择了逃避,选择了不联系你。
我和林薇只是朋友,她有她的男朋友,我也一直单身。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你,可每次看到《睡莲》,每次看到梧桐树,每次看到画板,我都会想起你。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你可能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爱人。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相逢在那个清晨的阳光里,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有过那些跟着太阳走的日子。
祝你幸福。
沈知行”
我握着信,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原来他还记得,原来他也没有忘记。可我们之间,已经隔着太多的时间和距离,再也回不去了。
我把信重新装回信封,放进了邮箱里。我知道,这封信永远不会寄出去,就像我们的约定,永远不会实现。可我不难过,因为我知道,我们都在各自的生活里,努力地活着,努力地追求着自己的梦想,这就够了。
离开法国的那天,阳光很好,和我们相逢的那天一样。我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层,心里很平静。我没有等到沈知行的那句承诺,可我等到了更好的自己,等到了属于我的那片光影。
或许,有些承诺,不需要实现,只要曾经拥有过,就足够了。而那些未寄出去的信,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那些未实现的约定,都会变成生命里最温暖的回忆,像清晨的阳光,永远照耀着我们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