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是跑着回家的,那两片药,真是后怕。药片喂下去的时候光想着救人,现在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才咂摸出里头的风险。那白药片,那药效太扎眼了,跟这土坯房、煤油灯格格不入。
推开院门,插上门闩。灶房没点灯,只有里屋门帘底下透出微弱的光。
赵春梅掀开门帘走出来“咋样了?二丫……”
“烧退了点儿,稳住了。”
里屋,林婉也走了出来,怀里抱着睡着了的小满。
赵春梅走近两步,就着微弱的光上下打量陈飞:“你给她吃啥了?李老头都没辙,你……”
“就……两片退烧药。”“鹏举哥给的,城里医院出来的,就两片,应急的。”
“张鹏举连这都给你?”“这人情可欠大发了!这药……金贵得很吧?你没在外头瞎说啥吧?”
“没!我就说鹏举哥给的,没了。”
“娘,当时那情况,二姐眼看就不行了,我不能瞅着……”
“人救回来就好……就是太险了……这药劲也太猛了,李老头那儿……”
话没说完,隔壁院墙那边“哐当”一声,像是盆摔了,紧接着王婶儿那尖利又刻意压低的嗓音钻了过来:“哎呦喂!可是回来了?刚听前头闹哄哄的,说是老大家二丫快不行了?咋样了?狗蛋不是去了吗?还真能给治好啊?”
赵春梅脸色一黑,猛地扭头对着墙头方向,啐了一口:“烂舌根子的玩意儿!你家盆摔碎了舍不得捡?闲出屁了天天听别人家墙根!我侄女福大命大,退烧了!好了!不劳你惦记!”
墙那边噎了一下,随即不满地嘟囔:“……神气啥……不就是走了狗屎运,碰巧了吧……啥药那么灵,别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赵春梅还想骂,陈飞拉了她一把:“娘,甭理她。”
这一夜,陈飞没睡踏实。一会儿是二丫烧得通红抽搐的脸,一会儿是李老头探究的眼神,一会儿是王婶儿那嘀嘀咕咕的破嘴。手心里仿佛还留着那两片药的触感。
天快亮时,就听见院门外有动静。
陈飞一个激灵坐起来,心又提了起来。
院门外站着两个人。是大伯陈老大和堂姐大丫。大伯手里拎着个小布袋,大丫眼睛还红肿着,手里提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块蓝布。
赵春梅已经起来了,正在开门。
“他婶子……”“二丫……好多了,后半夜稳当了,能喂进去水了……多亏了狗蛋……”
他把手里的布袋往赵春梅手里塞:“这点玉米碴子……别嫌少……家里也就这点能拿得出手了……”
大丫也把篮子递过来,掀开蓝布一角,里面是十来个鸡蛋,还有个小小的油纸包:“婶子,这是……一点心意。还有包红糖,给……给小满补补。”
赵春梅推拒着:“这干啥?一家人……狗蛋那也是碰巧了……”
“拿着!”“要不是狗蛋,二丫就……这点东西算啥?狗蛋呢?我得谢谢他……”
陈飞在屋里听着,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发酸。整理了下衣服,推门走出去。
“大伯,大丫姐。”
大伯一见他,上前一步,粗糙的大手抓住他胳膊,嘴唇哆嗦着,没说出话,眼圈先红了。
大丫也看着他,声音哽咽:“狗蛋,姐谢谢你了……”
“没事了就好,二姐没事就行。”陈飞尽量让语气轻松点。
推让了半天,赵春梅最终还是收下了那袋玉米碴子和鸡蛋,红糖死活没要,让拿回去给二丫养身子。
送走千恩万谢的大伯和大丫,关上院门,赵春梅看着手里的东西:“这人情……是结下了,可也太扎眼了。”
她掂量了一下那袋玉米碴子,得有五六斤:“老大这回是把家底都掏了点出来了……。”
陈飞帮着把东西拿进屋。林婉已经起来了,正默默生火,看着那袋粮食和鸡蛋,眼神复杂。
小满闻见味儿,爬过来扒着篮子看鸡蛋,眼睛亮亮的。
“今天吃一个。”赵春梅拿出一个鸡蛋,想了想,又放回去,“算了,晚上再吃。”
早饭依旧是糊糊,但比往常稠了点,用的是大伯刚给的玉米碴子。
刚吃完,碗还没收拾,院门又被拍响了。
陈飞心里一咯噔。赵春梅脸色也变了变,示意林婉带小满进屋。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赤脚医生李老头。他背着那个破旧的药箱,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在陈飞身上扫。
“李大夫?您这是……”赵春梅挡在门口,没立刻让开。
“哦,来看看二丫那孩子恢复咋样,顺道……找狗蛋问点事儿。”李老头笑着,自己挤了进来“狗蛋啊,昨天你那药……真神了!啥方子啊?哪儿弄的?跟叔说说,往后碰上救急的病人,也好有个指望。”
陈飞头皮发麻,脸上挤出笑:“李大夫,真是鹏举哥给的,就两片,城里医院开的,我也不知道啥名儿,包装纸都丢了。”
“哦?张采购啊……”李老头捋着几根稀疏的胡子,眼神闪烁,“城里医院是好……那药片子,白白的,小小的,劲儿可真足……跟我见过的退烧药都不太一样……”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狗蛋,跟叔交个底,是不是……还有路子?叔不白要你的,有啥条件,好商量……”
陈飞心里骂娘,面上只能装傻:“真没了,李大夫。就那两片,全给二姐用了。鹏举哥也说难弄。”
李老头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像是判断这话真假,最后呵呵笑了两声:“没了啊……那可惜了。行,那你忙着,我再去看看二丫。”
送走一步三回头、满脸不信的李老头,陈飞后背又起了一层白毛汗。
赵春梅关上门,脸色难看:“这老狐狸……盯上你了。”
陈飞没吭声,知道药这东西,比粮食还烫手。救了一条命,也惹来了新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