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晚晴回到柳府那间临时安置她的偏院，房门一关。
她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
父亲不忍继母狠毒，大伯是个伪君子，柳家犹如狼谭虎穴。
她曾想过和柳家断亲，从此一拍两散。
这世道，只有宗族摒弃不肖子孙，开祠堂、告祖先、除名谱，从此生死无关。
从未听说过哪个小辈能主动将长辈断了的。
就算她如今揭了皇榜，立下功绩。
但在世人眼里，她骨子里依然刻着“柳”字。
她的婚丧嫁娶、荣辱功过，理论上依旧与柳家休戚相关。
只要这名分还在，柳世权、柳常元，甚至那个王氏，就总能以“长辈”之名压她、算计她、吸她的血。
她必须断干净。
可怎么断？
学那市井泼妇，哭闹喊骂，宣布恩断义绝？徒增笑柄，于律法宗族规矩无半点用处。
写封断亲书摔在他们脸上？谁会认？只怕立刻就会被扣上疯癫不孝的罪名，绑了送去沉塘都有可能。
眼下王氏还霸占着母亲的嫁妆，母亲的死亡还没调查清楚，纵使她再觉得膈应，也不能现在跟柳家断个干净。
现在，她得忍。
柳晴晚屈膝蜷在榻上，抱腿将脸埋进去，将这些天的委屈终于能在无人处宣泄出来。
横竖她不过十六岁的年纪，纵使心智远超同龄人，但她也会疼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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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烛火噼啪。
萧衡负手而立，盯着眼前垂头的九皇子萧如玉。
这一堆课本都是九皇子今晚需要完成的功课，大部分时间他跟着太傅学，偶尔萧衡会来教他的，如今萧衡事务繁忙，难道有空来陪他。
“本王带你去道观祈福，是让你静心。”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得人心头发沉，“你倒好，转头就把我要找堪舆术士的消息，漏给了柳世权。”
九皇子肩膀一缩，没敢吭声。
皇叔到底有多少眼线在京中，这般料事如神。
“怎么？”萧衡逼近一步，“指望着他柳世权顺水推舟，把他那侄女塞进我摄政王府，当个幕僚清客？还是你觉得皇陵那吃人的坑里，正好缺个姑娘家填进去？”
“皇叔！我...”九皇子脸色煞白，“我没有！我只是那日偶然与几位道长提及...”
“偶然？”萧衡冷笑，“你那点心思，瞒得过谁？柳家如今什么境况，柳世权那条老狐狸闻到点肉腥味，会不咬着往上爬？他若真把人送来，我是收，还是不收？”
过两日广招堪舆术士的告示就会在城中张贴，萧如玉不过是早日向柳世权透露了些风声罢了。
萧衡知道他是好心，便也不忍心再责怪他。
他这侄子秉性纯良，心思单纯，容易被人利用。
若是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这朝堂虎狼环伺，也不知道谁还能护着他。
萧衡转身从旁边的食盒里取出一碟桂花糕，放在案几上，推到他面前。
是萧衡刚去御膳房见没人顺手拿的。
接着，他又端出一碗中药，让他就着甜食吃，“听话，把药喝了。”
萧衡大步出了御书房，命令手下去调查柳晴晚。
“柳家大娘子？主上，你今日没去柳大府上，可真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手下默青两手一摊，做出个极度夸张的表情。
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告知给了萧衡，说完还不忘点评一番。
“人亲娘刚走半月，李家世子带着自己未来岳丈去柳大府上逼婚，说是要给柳祖母冲喜，逼着姐姐成亲，嚯！转头把人家妹妹肚子搞大了。”
这叫什么...《未来姐夫与我灵堂厮混，带球跑》，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萧衡：“......”
“你话真多，绕着京城跑五圈。”
两日后，城东。
布告栏前围了不少人，对着新张贴的“广招堪舆能士”的皇榜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无人敢轻易上前揭榜。
一来，这堪舆占卜没个十年八年根本学不会。
二来，上面写了四个大字“生死看命”。
赏金再厚，也得有命花不是？
柳晚晴握着皇榜，走向那设在街角的临时报名处。
一张破旧木桌后，坐着个穿着皂隶服、翘着二郎腿的官差，正歪戴着帽子，跟旁边卖炊饼的摊贩插科打诨。
见有人来，官差掀了掀眼皮。
一看是个年轻姑娘，他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滚滚滚，你个姑娘家凑个屁的热闹。”
见这姑娘不肯走，“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给你填上了，滚滚滚。”
离开这里，柳晴晚拐过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口，停下脚步。
“跟了一路，不累么？”
早在刚才揭榜的时候她就察觉到这伙人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
果然，几个形容猥琐的地痞晃了出来，堵住了巷口。
为首那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姑娘，你说你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额...京中有钱娘子。”他含糊其辞，似乎是不敢直言幕后之人姓名。
“小姐说了，将人绑到妓院也好让哥几个快活也罢，都会给我们一笔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人变鬼。
柳晴晚蹙眉，柳娇这个蠢货，竟然想出这么恶心人的法子。
她紧盯着众人，手伸向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的是她新研制的毒粉，正愁没人试呢，倒是送上门来了。
双方正要动手，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来，他戴着面具压低着头，看不清全貌。
此人内力深厚，不简单。
出手果决，柳晴晚还没看清，那几个地痞就已经被抹了脖子。
这人是之前假装在杂货摊前看东西的灰衣斗笠男子。
柳晴晚倒吸一口凉气，这人看着不像是柳娇派来的杀手，松开捏了一把毒粉的手，自己这点手段，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恐怕根本不够看。
“多谢少侠。”
面具人似乎被这称呼吓到了，“少侠？”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他。
“姑娘揭了皇榜，想必自认精通堪舆定穴之术。可我劝姑娘一句，这皇陵机关莫测，目前没有一个人能活着从里面出来。”
柳晴晚倒是疑惑，这人就为了跟她说这个。
“多谢少侠，我去意已决。”
“行。你要找死我也不拦着。”
柳晴晚却不闪避，迎上前去，“这是我唯一能进摄政王府的机会，小女子势单力薄，想要在京城活下去，总得给自己找个靠山，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