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里的钟声敲过十一下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家从未见过的书店门前。
这是一条我走过无数次的旧街，霓虹灯招牌像疲倦的眼睛般半睁半闭，唯独这家店亮着温暖的橘光。木门上挂着的铜铃还在微微晃动，仿佛刚有人离开，又或者是在迎接我的到来。玻璃窗后，书本堆叠成一座座微型的城市，而我最厌恶巧合。
那份手稿一定要找到。“总监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明天是最后期限。“
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我推开了门。
铃铛清脆作响，室内的空气与室外截然不同。不是旧书常有的霉味，而是雪松与纸张混合的香气，像是某个记忆深处的秋天。书架高耸至天花板，梯子静静靠在一边，每本书都看起来被精心呵护过。
“需要帮忙吗？“声音来自柜台后方。
一位老人站起身，眼镜链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灰白色的瞳仁明明看不见，却准确地“注视“着我。
“我...需要找一份手稿。“我说，“无名作者投到我们出版社的，可能被遗漏在这里。“
他笑了，皱纹像书页的纹理般舒展。“每本书都在等待对的人。也许您该看看这个。“
盲人老板从柜台下取出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没有标题，只有凹凸的纹路。当我的指尖触碰封面的瞬间，一阵奇异的暖流涌过手臂。
“这是什么？“
“您需要的答案。“他的手指轻抚封面，“不过要记住，镜子里看到的，不总是令人愉快的真相。“
我几乎要放下书离开。这一切太诡异了，像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但就在那一刻，手机震动，总监的短信闪现：“明早九点，没有手稿就交辞呈。“
“多少钱？“
“不要钱。“老人说，“只要一个承诺：读到第七章之前，不要做任何决定。“
雨更大了。我抱着那本蓝色封面的书冲回公寓，雨水浸透了纸袋，唯独那本书奇迹般地干燥温暖。
公寓里，我倒了一杯威士忌，终于打量起这本怪书。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类似镜面裂纹的凹凸设计。翻开第一页，空白页中央只有一行字：
“当你读到这里时，已经做出了第一个选择。“
我嗤笑一声，饮尽杯中的酒。装神弄鬼。
第二页开始了正文，而我的血液在读到第三行时突然冻结。
“林溪推开书店门时，没料到这个雨夜会撕开她精心修补的生活。右手中的手机还留着总监的短信，左腕上的伤疤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我的右手猛地抓住左腕。长袖之下，那道伤疤如同蜈蚣般匍匐在皮肤上。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没有人。
手指颤抖着翻页，文字像针一样刺入眼底。
“她总是假装那道伤疤不存在，就像假装不爱那个离开的人。但今晚，书本将开口说话，镜子将不再沉默。在读到第七章之前，她不会知道，自己正在走向另一个抉择点——那个与三年前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夜晚...“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房间。在漆黑的玻璃窗上，我看见自己苍白的脸，以及身后书架旁的一个模糊身影。
我猛地回头。
空无一人。
心脏狂跳着，我锁上所有门窗，拉紧窗帘。回到桌前，那本书依然摊开在那里，文字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平静。
不可能。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没有人知道那道伤疤的故事。
除非...
我继续往下读，每一个字都让我更加窒息。书中详细描述了我今天的一切：早上与总监的争吵，中午没吃的沙拉，甚至下午在洗手间偷偷落泪的三分钟。所有细节分毫不差，就像有人一直在我身边注视着一切。
最后一段这样写着：“现在，她坐在公寓里，威士忌灼烧着她的喉咙。她不确定是否要继续读下去，就像不确定明天是否要去面对那个注定失败的会议。但她会的。因为她最深的恐惧不是失去工作，而是发现自己三年来一直在逃避的真相——那个夜晚，她本可以有不同的选择。“
眼泪不知何时滑落，滴在书页上，却没有晕开墨迹。它们像露珠一样停在纸面，慢慢消失不见。
我触碰那些文字，仿佛能感受到温度。这不再是阅读，而是一场对话，与一个知道我所有秘密的人。
手机再次响起，是母亲。我犹豫片刻，接通了。
“溪溪，这周末回家吃饭吗？你爸爸他——“
“妈，“我打断她，“三年前我住院时，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件事？“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怎么突然问这个？你知道的，我们从不谈那件事。“
“从来没有？对任何人？“
“没有。为什么问这个？“
看着那本书，我轻声说：“没什么。周末我会回去。“
挂断电话后，我抚摸书页上的文字。那些句子仿佛在呼吸，与我的心跳同步。
最后一段的最后一个句子这样写道：“现在，合上书吧。明天早晨，当你走进会议室前，你会想起第三章的预言。“
我照做了。
那一夜，我梦见自己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镜中的我伸出手，指尖相触的瞬间，玻璃如水般荡漾开来。
清晨的阳光刺醒了我。手机显示早晨七点，距离会议还有两小时。头痛欲裂，但那本书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深蓝色封面如同深海。
我洗了澡，换了职业装，仔细遮住左腕的伤疤。镜中的自己完美无缺，只有眼底的一丝慌乱透露着内心的风暴。
出门前，我的手再次触碰那本书。封面下似乎有轻微的震动，像心跳。
电梯下降时，我忽然想起书中提到的“第三章的预言“。我还没有读到第三章。
站在公司大楼前，仰望玻璃幕墙反射的天空，那个句子莫名浮现脑海：
“当她仰望天空时，会发现第一片秋叶飘落。而那一刻，她会知道夏天真的结束了。“
一片枯黄的叶子旋转着落下，停在我肩头。
秋叶。在八月的盛夏。
会议室的玻璃门映出我惊愕的脸。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这本书的预言是真的；第二，今天我将会失去这份工作。
但最让我恐惧的是第三件事——我迫不及待地想回家继续阅读。
因为在那本书的第四章，标题是《第一个吻》。而我知道，那章讲的不是爱情。
是我试图忘记的，那个夜晚的第一个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