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都市小说 > 书瑶的人生路 > 第三十八章 碎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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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碎踝



公交在站台停下时,我右脚刚沾地,脚踝外侧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像有根细针狠狠扎进骨头缝里。我踉跄着扶住车门,老周赶紧伸手搀住我,眉头瞬间拧成疙瘩:“早说让你别硬撑,偏不听。”

我咬着牙摇头,把装检查单的塑料袋往身后藏了藏——那上面印着“未见明显异常”的字样,可三百二十六块的缴费凭证还在我兜里揣着,硬挺挺的,像块烧红的烙铁。这钱是我上周在超市理货挣的,从早到晚蹲在货架前摆零食,腰都直不起来,现在就换了张轻飘飘的纸,连句“到底怎么疼”的准话都没有。

老周扶着我往小区走,他左手拎着我的帆布包,右手紧紧攥着我的胳膊,指腹蹭过我外套上起的球。我们住的老小区在城郊,路两旁的梧桐树叶子落了一地,被风吹得打旋。我盯着自己的鞋尖,右脚不敢用力,每走一步都要先试探着落地,脚踝外侧的疼一阵比一阵密,连带着小腿都开始发僵。

“我就说医院没用吧。”老周的声音里带着点烦躁,还有点心疼,“花了钱还查不出毛病,还不如楼下王大夫给贴两贴膏药,十块钱就能管三天。”

我没接话,脑子里全是收费窗口护士报数时的声音。当时我手里攥着刚发的工资条,两千三百块的数字被我捏得发皱,交完钱后,那张薄薄的纸条就缺了个角——那是我两天的活,够我们买一周的米和菜,够给老周买双他念叨了半个月的劳保鞋。他那双旧鞋的鞋底早就磨平了,上次在工地踩了钉子,幸好没扎透,现在鞋帮上还留着个破洞。

“没查出来就是好事啊。”我抬头看他,尽量让语气松快点,“要是真查出点什么,不得花更多钱?”风刮在脸上有点凉,我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脚踝的疼又窜上来,我忍不住往老周身边靠了靠。他身上有股工地的水泥味,混着肥皂的清香味,是我熟悉的味道,也是能让我稍微安心的味道。

老周没说话,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没点燃——刚才在医院走廊,他刚要点烟就被护士瞪了一眼。他盯着那根烟看了一会儿,又塞回烟盒,伸手把我帆布包里的水杯拿出来,拧开盖子递到我嘴边:“喝点水,别渴着。”

我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稍微压下去一点心里的慌。刚才医生说,我这右脚踝外侧可能是软组织挫伤,开了两种药,一种口服的,一种贴膏,还说要是一周后还疼,就得再来做核磁共振,排除韧带损伤的可能。我当时没敢问核磁共振多少钱,只看见医生写病历的手顿了顿,那眼神让我心里发虚——肯定不便宜,说不定要花掉我大半个月的工资。

走到小区门口的药房时,老周停下脚步:“去把药拿了吧,医生开的总比膏药管用。”

我赶紧拉住他,摇了摇头:“不用,我回家用热毛巾敷敷就行,以前崴脚都是这么好的。”我拽着他的胳膊往小区里走,“你下午还得去工地呢,别耽误时间了,晚了工头该扣钱了。”

他拗不过我,被我拉着往前走。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几盏,我们摸着黑往上爬,我右脚每踩一级台阶,都要先把重心移到左脚上,老周走在我身后,一只手护着我的腰,另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爬到四楼时,我实在没力气了,靠在墙上喘气,脚踝外侧的疼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我忍不住哼了一声。

老周赶紧蹲下来,想帮我脱鞋看看,我赶紧把脚往后缩:“别碰,越碰越疼。”他抬头看我,眼睛在黑暗里亮晶晶的,带着点无奈,还有点愧疚:“都怪我,上次让你搬水泥袋子,要是我当时多扛一袋,你也不会崴脚。”

我知道他说的是三天前的事。那天工地缺人,老周让我去帮忙搬水泥,一袋水泥一百斤,我刚扛起来走了两步,右脚就崴了,当时没觉得多疼,只以为是普通的崴脚,没想到这几天越来越疼,连走路都成了问题。

“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头发很短,扎得我手心有点痒,“快走吧,到家我歇会儿就好了。”



打开房门时,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们租的房子是顶楼,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房东答应修却一直没动静。老周先把我扶到椅子上,然后拉开窗帘,阳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亮斑,照亮了地上的灰尘。屋里的家具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都是房东留下的旧物件,衣柜门掉了个合页,关不严实,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你坐着别动,我去煮点水。”老周把我的帆布包放在桌子上,转身进了厨房。厨房里传来水壶烧水的声音,还有他翻找东西的声音,我知道他是在找红糖——上次我感冒,他给我煮过红糖姜茶,说能驱寒。

我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脚。脚踝外侧有点肿,按下去会疼,皮肤颜色没什么变化,可就是不敢用力。我想起早上出门前,朋友小芸给我发微信,说她爸爸最近身体好多了,上次查出来的高血脂,吃了一个月药就降下来了,还说要介绍一个“会看财运”的师傅给我,说我今年可能是财运不好,所以才总遇到这些糟心事。

我当时回她:“财运不好就不好吧,只要没什么大病,小毛病多就多呗,总比躺在医院里强。”现在想想,这话更像是自我安慰。我今年二十四岁,从十六岁出来打工,干过餐厅服务员,做过超市理货员,也在工地帮过厨,钱没挣多少,身体倒落下不少小毛病——腰疼,因为常年蹲在货架前理货;手腕疼,因为在餐厅洗盘子洗得太多;现在又添了个脚踝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老周端着一杯红糖姜茶走过来,递到我手里:“趁热喝,暖暖身子。”我接过杯子,温热的杯子烫得我手心发疼,却也让我心里稍微暖了点。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工地群聊,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嘴里念叨着:“明天要搬钢筋,得早点去,争取多挣点。”

我喝了口姜茶,辣得我嗓子发疼,眼泪差点掉下来。我知道老周不容易,他比我大五岁,家里有个生病的母亲,每个月都要寄钱回去。他在工地干的是最累的活,扛钢筋、搬水泥,每天回来时衣服都能拧出水,腰上的旧伤总犯,却从来没跟我抱怨过一句。

“明天你别去了,在家歇一天吧。”我看着他,“你腰上的伤还没好,别再累着了。”

他摆了摆手:“没事,我贴了膏药,好多了。你这脚踝得花钱,我多挣点,咱们下个月就能去拿药了。”

我没说话,把脸埋在杯子上,不让他看见我眼里的泪。我知道他说的是医生开的那两种药,一百八十七块,对我们来说不是小数目。我想起刚才在药房门口,他想掏钱时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下午老周去工地时,我让他把我的帆布包带上,里面装着我的工牌。我本来想跟他说,我明天还去超市理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他总说“你在家歇着,我能挣钱养活你”,可我不想总靠他,我想跟他一起扛。

老周走后,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阳光慢慢移动,脚踝外侧的疼还在隐隐作祟。我想站起来走走,可刚一用力,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我只好又坐回椅子上,拿起手机,点开小芸的微信。

她很快就回复了:“怎么样?医院查出什么了?”

我打字:“没查出什么,医生说是软组织挫伤,开了药,我没买,太贵了。”

过了一会儿,她回复:“啊?怎么不买啊?身体重要啊!我跟你说,我爸上次就是硬撑,结果病情加重了,花了更多钱。”

我看着屏幕,手指停在键盘上,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她不知道我们的处境——她家里条件好,父母都是上班族,她自己在公司做文员,不用为钱发愁,而我和老周,每一分钱都要算计着花。

“没事,我回家用热毛巾敷敷,应该能好。”我回复她,“对了,你说的那个看财运的师傅,靠谱吗?”

她很快回复:“靠谱啊!我上次让他看,他说我今年能涨工资,结果真涨了!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你问问他,说不定能转运呢!”

我加了那个师傅的微信,他很快通过了验证,问我想算什么。我犹豫了一会儿,打字:“我想算今年的财运,还有身体状况。”

他回复:“你报一下你的生辰八字。”

我把生辰八字发过去,等了大概十分钟,他回复:“你今年财运确实不太好,容易破财,不过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小毛病多,注意休息,别太劳累。”

看到“身体没什么大碍”这几个字时,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虽然知道这些可能都是安慰人的话,可还是忍不住相信——我太怕自己会得什么大病了,我们没那么多钱看病,也没那么多时间休息。

晚上老周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贴膏药。他把膏药递给我:“楼下王大夫给的,说贴这个管用,十块钱两贴。”

我接过膏药,心里暖暖的。我知道他肯定是特意绕路去买的,工地在城东,我们住的小区在城西,绕路要多走二十分钟。我看着他脸上的灰尘,还有眼角的疲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辛苦了。”

他笑了笑,把我拉起来,扶着我走到床边:“赶紧贴上吧,早点好起来,我还等着你跟我一起去吃楼下的板面呢。”

我坐在床上,老周帮我脱鞋,小心翼翼地把膏药贴在我脚踝外侧。膏药有点凉,贴在皮肤上很舒服,疼痛感好像减轻了点。他帮我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给我讲今天在工地发生的事——他今天搬钢筋时,不小心把手指划破了,工头给了他五十块钱,让他去买创可贴;还有,他看到工地食堂在招帮厨,工资比超市理货员高一点,他想让我去试试,不用蹲在货架前,能轻松点。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虽然我们出生不好,生活不容易,身体也总是有各种小毛病,可只要我们互相抱团取暖,好像再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贴王大夫给的膏药,脚踝外侧的疼痛确实减轻了点,可还是不敢用力走路。老周每天早上都会帮我贴好膏药,然后去工地干活,晚上回来时,总会给我带点小零食——有时候是一根烤肠,有时候是一个苹果,都是他从工地食堂买的,自己舍不得吃,留给我。

周三那天,我正在家里用热毛巾敷脚踝,手机突然响了,是小芸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很兴奋:“我跟你说,我爸今天去复查,医生说他身体特别好,血脂都正常了!我请你吃饭吧,就去咱们上次吃的那家麻辣烫!”

我犹豫了一下,说:“不了吧,我脚踝还没好,走不了太远的路。”

她顿了顿,说:“那我给你送过去吧,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我想了想,说:“不用了,太麻烦你了,你忙你的吧。”

挂了电话后,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想起上次和小芸一起吃麻辣烫,她点了很多菜,还加了两份肥牛,而我只点了蔬菜和一份面条,她还笑话我“太节省了”。其实我不是节省,是真的舍不得——一份肥牛要八块钱,够我们买一斤青菜,够老周买两贴膏药。

下午的时候,老周突然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份麻辣烫。他把麻辣烫递给我:“小芸刚才去工地找我,说你想吃麻辣烫,让我给你带回来。”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手里的麻辣烫,眼眶突然就红了。我知道小芸肯定是怕我不好意思,所以才去找老周,让他给我带回来。我打开塑料袋,里面有很多菜,还有两份肥牛,都是我平时舍不得点的。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老周坐在我身边,帮我把筷子拆开,递到我手里。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肥牛,放进嘴里,眼泪却掉了下来。肥牛很香,可我却尝不出味道,心里只有满满的感动。老周见我哭了,赶紧拿出纸巾递给我:“怎么了?不好吃吗?不好吃咱们再去买别的。”

我摇了摇头,擦了擦眼泪:“好吃,太好吃了。”我夹了一块青菜,放进他嘴里,“你也吃,一起吃。”

他笑了笑,张开嘴,把青菜吃了进去。我们坐在床边,一起吃着麻辣烫,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我们身上,暖暖的。那一刻,我觉得就算生活再难,就算身体有再多小毛病,也没关系,因为我有老周,有小芸,有这些关心我的人。

吃完麻辣烫后,老周帮我收拾好碗筷,然后坐在我身边,给我揉脚踝。他的手很粗糙,却很温暖,揉在脚踝上很舒服。他一边揉一边说:“医生说要是一周后还不好,就得做核磁共振,咱们还是去吧,别硬撑。”

我犹豫了一下,说:“可是核磁共振太贵了,咱们没那么多钱。”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钱的事你别担心,我这几天多加点班,再多挣点,总能凑够的。你身体重要,要是真的韧带受伤了,不及时治疗,以后会更麻烦。”

我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可我还是舍不得花钱。我想起上次交检查费的时候,他眼里的心疼,想起他那双磨破的劳保鞋,心里就特别难受。

“我再贴几天膏药看看吧,要是还不好,咱们再去做核磁共振。”我看着他,认真地说。

他点了点头,说:“好,听你的。不过你要是疼得厉害,一定要告诉我,不能硬撑。”

接下来的几天,我还是每天贴膏药,用热毛巾敷脚踝,脚踝外侧的疼痛慢慢减轻了,也能稍微用力走路了。老周每天回来都会问我脚踝怎么样了,我都说好多了,让他别担心。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我的脚踝已经基本不疼了,虽然还不能跑跳,但是走路已经没问题了。老周早上起来帮我贴膏药的时候,笑着说:“你看,还是王大夫的膏药管用,省了做核磁共振的钱了。”

我也笑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们又熬过了一个难关。虽然我们出生不好,生活不容易,身体也总是有各种小毛病,但是只要我们互相扶持,互相鼓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那天下午,我和老周一起去了超市,我重新穿上了我的工牌,开始理货。虽然蹲在货架前还是会腰疼,但是我心里却很踏实——我终于可以重新工作了,可以和老周一起挣钱了,可以为我们的未来努力了。

老周在超市门口等我下班,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我最爱吃的苹果。他看到我出来,笑着走过来,接过我的帆布包:“累不累?我带你去吃板面吧,庆祝你康复。”

我笑着点了点头,挽住他的胳膊,一起往楼下的板面店走。夕阳西下,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看着身边的老周,心里充满了希望。我知道,未来的日子可能还会有很多困难,可能还会有很多小毛病,但是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因为我们是彼此的依靠,是彼此的光,是在这不容易的生活里,互相抱团取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