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浪漫主义的沦陷 > 07. 招新日的喧哗与无声的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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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影社招新的摊位支在银杏大道最喧闹的路口,挤在一众争奇斗艳的社团中间毫不起眼,几张打印出来稍显模糊的风景照敷衍地贴在褪色的海报板上。

吴羽却觉得那照片刺眼得很。他来得有点早,在攒动的人头里无意识地踮脚张望,手指反复摩挲着胸前的索伲相机。

阳光穿过金黄的银杏叶,在他脚边投下晃动的光斑,像一只只捉摸不透的眼睛。

“哟,吴大爷帅得发光啊!”文字的大嗓门毫无预兆地炸响,带着促狭的笑,“头发梳了?还喷东西了?啧,这身衣服……新买的吧?”他像围着一件新展品似的绕着吴羽转圈,后面跟着悠闲的耗子和若有所思的徐善。

耗子嘴角噙着惯常温和的笑意,目光像水一样漫过招新区,并不太在意那些海报,反而落在旁边建筑系“模型协会”摊位上几个精巧的建筑模型上。“招新是下午两点半,”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慢悠悠提醒吴羽,“还差半小时呢。急什么?”

“谁急了?”吴羽立刻反驳,脸皮微赧,但眼神还是下意识扫向通往宿舍区的那条林荫道。

徐善忽地一手负后,一手做指点江山状,语气深沉:“小羽子望眼欲穿,形若‘身在此间,心已飞至樱花彼岸’。楚辞同学乃此方世界唯一真光,引我挚友失魂,当得一拜……”话没说完就被吴羽塞过来的一把杏仁堵住了嘴:“吃你的!少拽文!”

文字笑得前仰后合,正要再次调侃,旁边建筑系摊位突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争执,伴随着重物落地碎裂的“哗啦”声和一个带着怒气的女声:

“说了别碰!听不懂吗?!眼睛长头顶上去了?!”

这声音清亮、锋利,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不耐烦,瞬间压过了周遭嗡嗡的交谈声。四个人齐刷刷扭头望去。

建筑系的招新摊前,一个穿着宽松黑色工装连体裤的女孩正蹲在地上。她背对着这边,身形纤细,长发随意拢在脑后,脖颈修长的曲线在阳光下拉出一道干净锐利的线条。她面前的地上躺着几块碎裂的石膏块,看形状像是什么东西的底座。一个高大的男生手足无措地站在她旁边,手里还拿着半个咬过的煎饼果子,显然是“肇事者”。

女孩没回头,只是专注于捡拾地上的碎片。她的动作很快,甚至带着一种急躁的狠意,手指在碎片边缘小心而迅速地试探,肩膀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那个站着的男生还在笨拙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学姐!真不是故意的,我就转身拿个笔……”

“行了。”女孩打断他,声音冷得像淬过冰的刀子,简短,不留情面,“碎了就是碎了,道歉能让它复原?”她捡起最后一片石膏,直起身,把那堆碎片拢在一起,捧在手里,像捧着一把惨白的骨片。

就在她转身要把碎片放回摊位的刹那,捧着的残骸里一块特别锋利的薄片被她不小心碰到,从指间滑脱,直直向地面坠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离她最近的耗子像是本能反应般身体前倾半步,脚尖灵巧地往前一垫——动作快得如同练过千百遍——稳稳接住了那片即将二次粉身碎骨的石膏薄片。

这一下太过利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女孩明显一怔,目光顺着那只穿着干净帆布鞋的脚往上移,掠过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最后定格在耗子脸上。

耗子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英雄救“碎”的得意,也没有被冷声对待的不满,依旧是那副温和得体的样子,嘴角甚至还挂着点近乎于“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抢镜”的无奈浅笑。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女孩脸上多久,反而落在了她手里那几块石膏碎片的断层上,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这个底座承重点设计得有点薄,”他开口,声音不高,和女孩之前的冰冷不同,他的语调是平缓的,“边角锐角多了,应力集中,稍微磕碰边角就容易裂。”他像是在分析一道几何题,语气客观得不带任何评判色彩。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将被石膏薄片划出的一道细小血痕的食指指尖很自然地含在嘴里吮了一下,然后顺势将那片石膏递还过去:“下次可以考虑适当加厚截面,或者把角做圆润点。”

空气有那么几秒的凝滞。

女孩(现在应该叫她杨柳了)盯着耗子递过来的碎片,和他刚被划破、带着一丝淡淡血迹的指腹。她刚才没注意他是怎么接住的,那几乎不可能的动作……还有他此刻的分析,直击要害,不拖泥带水,却又没有半点卖弄和指责的意味。

她眼里的愤怒和不耐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泄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愕然和……被精准击中要害后无措的审视。她脸上那种冰冷坚硬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动,如同石膏棱角被突然磨平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谢谢。”杨柳终于开口,声音比起刚才的锐利,压低了很多,像被耗子那份过于坦然的平静浸润过。她迟疑地伸出手,有些笨拙地试图接过耗子递过来的碎片,动作里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文字那永远慢半拍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怪叫一声蹦到耗子旁边,夸张地抓起他受伤的手指:“耗子!手破了?!见红了喂!走走走!赶紧医务室!”他大呼小叫地拉起耗子就走,顺便不忘冲杨柳嚷嚷,“你哪个系的啊?把人划破了记得负责啊!”

耗子被文字拽得一个趔趄,有些无奈,回头冲杨柳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说句“别理他”,就被文字大力拖走了。

徐善若有所思地看看被拖走的耗子,又看看还捧着碎片、望着耗子背影有些发愣的杨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低声对吴羽感慨:“惊鸿一瞥,素手微瑕,此石膏一坠,或成月老红线缠绕之始也……”

吴羽此刻却没心思听徐善掉书袋。刚才的意外插曲暂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但人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如约而至——楚辞穿着简单清爽的运动外套和牛仔裤,背着那个白色的帆布包,头发松松扎起,正有些迟疑地站在摄影社那张简陋的海报板前张望。

吴羽的心跳又擂鼓般响了起来,刚才耗子那段短暂交锋带来的新奇感瞬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紧张取代。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挺直背脊,正准备朝楚辞走过去——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拍在他肩上,伴随着一个痞气十足的声音:“吴大摄影师?怎么,躲这儿观察素材呢?”

吴羽猛地回头,撞上一个不认识的寸头男生戏谑的眼神,手劲还挺大,箍得他肩膀生疼。显然是另一个社团拉人头的。

就这么一耽搁,再抬眼,银杏叶缝隙透下的碎金光影里,楚辞的身影已经被人潮裹挟着挪动了几步,侧过脸似乎在跟旁边摄影社的一位学长(挂着社长牌子的高瘦男生)询问着什么。学长低头对她说了句什么,楚辞轻轻点头,嘴角似乎弯了一下,那浅淡的笑意让吴羽心头一揪。

耗子被文字咋咋呼呼地拖向医务室的方向,他微微侧头,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和飞舞的银杏叶,最后那一眼,看到的不是吴羽,而是不远处那个叫杨柳的女生。她没有再管碎掉的石膏底座,而是独自走到建筑系摊位后面的花坛边,靠着冰冷的石沿坐下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刚刚捧过碎片的手掌,然后慢慢摊开。那里面,除了细微的石膏粉末,似乎还残留着一瞬间的、带着血和冰冷尖锐触感的意外温度。

风穿过长长的银杏大道,卷起金黄叶片,也吹动了远处女孩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阳光很亮,招新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喧嚣震耳欲聋。而那无声落下的刻痕,已在平静湖底悄然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