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雅天没亮就挎着篮子出门“抢包子”。
向晚毗邻冥域亡灵河,人烟稀少,荒芜之地,根本比不得京城富县。
什么新奇的玩意,待从他处传来也早过了风头,是一个总是慢一拍的地方。
况且荒芜之地,连庄稼都长的慢些矮些,久而久之,这里的人也总是松散。
不过前不久新开了一家包子铺,据说是京城的手艺,罕见地让人们热闹起来。
来到铺前。
只见蒸笼还在冒着白白的气,一个略胖的妇人在案板上快速地擀着面皮,苟着的身子前前后后,显得臃肿吃力,忙碌的身影在蒸锅小桌间徘徊。
这家的包子皮薄馅大,味道出了名的鲜美,总是很受人欢迎,须得早早等候才能一饱口福。自从这美名传扬出去,抢包子吃就成了大家的一大乐趣。
一连几日她都扑了空,今日起了个大早,一定买回去好好品尝品尝。
旁边的棚子里坐满了人,几个用过的碗摞在一起,撒出几滴汤汁,吃饭的汉子也不管,就熟视无睹地大口嚼着嘴里的食物。
见白雅过来,几个妇人忙把她拉到一边。
“哎呀,这几日你怎么还敢出来?”
张大娘压低声音道。
“你不知道出了那事?”
白雅刚想问出了什么事,一错目看见老板娘正打开笼盖,白色的热气像积压在笼屉里的云,一股脑都跑到天上,香味也紧跟着涌出。
“大娘等会儿、等会儿说啊。”
白雅拍拍大娘的手一阵旋风般扎进堆满人的铺子前。
“十个!我要十个!”
白雅心满意足地挎着篮子从人群中挤出,篮子冒出阵阵肉香,终于抢到了。
刚想走,又想起什么,倒了几步凑到妇人们身边。
“大娘,你们说的‘那事’是什么事啊?”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张大娘开了口。
“前日里孙家姑娘死了你知不知道?”
还有这事,白雅震悚。
“这已经死了的第二个年轻姑娘了,我们家那口子说,死状全是形容枯槁,像是被抽干精气而亡的干尸。”
“第二个?”白雅有些奇怪,此前她甚至从未听说过哪家有此等诡异之事。
张大娘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
“胡家的小女儿,一月前说是染了病,一直在家中养着,直到孙家的事传了出来,胡家有个家丁才说十多日前他起夜不小心撞到三小姐秘密运出府下葬。”
“秘密下葬?”
“你不知道,胡家的小女儿是在七神庙里死的。跟着她的丫头见她迟迟不从庙中出来便进去寻,那姑娘就倒在地上,面容可怖。有个云游的道士那时正好登门,说这是冲撞了庙神,这才降下责罚。胡家不敢声张,只能将此事按下。”
“也难说他们家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旁有人接到。
“前几日你不是还感恩戴德说胡家是大好人?”有人打趣道。
接话那人撇了撇嘴。
“七神庙最是灵验,我看他不过是做了亏心事才散财消灾的。”
众人开始饶有兴致地讨论起胡家做了什么亏心事,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的原本的传言变得有鼻子有眼的。
张大娘不理众人七嘴八舌,一脸忧心忡忡地拍拍白雅的手。
“这两天你就小心些,呆在医馆总归是安全些,况且还有齐公子在。”
“你与齐公子……”
“哎呀大娘我走了。”白雅垂下眼帘,打断张大娘的话。
“他…他还等着我回去呢。”
张大娘看着白雅的脸渐渐红了起来,便也不再多说,了然地笑了笑放开了白雅的手。
不多时白雅便回到家中。
“今日这么早就出去了?”
白雅寻声望去只见半帘后伸出一只纤瘦的手,拨开半帘,一个肤色白的有些病态的男子微微偏头走出来,看着来人微微笑了笑。
“你醒了。”白雅将包子放在木桌上,招呼道。
“来吃吧,还是热乎的呢。”
这位便是镇中人称为齐公子的齐弭,当时在城门口将昏迷的她捡回来的救命恩人。
遥想当日若非他收留无家可归的她,此刻她还不知道会在哪里。
“今日我要去一趟王家,你就在医馆内整理整理药材,这几日还是不要出门了。”
齐弭只吃了一个包子便放下筷子,端坐着开口,语调轻柔。
“你也听说了?”白雅吃着包子望向齐弭。
男人的眼中满是担心,见她望过来才收起目光偏过头望着墙壁上挂着的药材。
“你知道,我不想你有事。”
“我不会有事的,而且以前我还见过更可怕的事,这些无需挂齿。”
白雅知道齐弭担心她,本意是宽慰宽慰他,不想齐弭听后好看的眉眼蹙了蹙,语气中带着些赌气。
“是,那日我见你时就知道你一路颠沛流离肯定经历过不少事,我从来也没有见你害怕过,你也从不需我保护,只不过这一次不一样。”
齐弭顿了顿,语气软了些。
“你就听我的一回,可以吗?”
“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这几日就先留在医馆里,不要出去。”
没想到听齐弭如此说,这事似乎比她想象中严重点,白雅怔了怔,随即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齐弭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讲的话有些奇怪,眼神有些躲闪,站起身来提着药箱快步走了出去。
路上齐弭不断回想着初见白雅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并不算热闹的早上,有人来请他去城外瞧瞧伤员,说是从南边来的。
那是闹饥荒的一年,多的是流民跋山涉水只为求得一口饭吃,倒也是不新鲜,不过他们大多是继续向南,很少有到向晚的。
不过向晚虽然地处偏僻,但因为位于两国交界处,所以守备森严,外面的人是不能随意进入的,以往也都如此,如果有伤员不会送来医馆,而是请他过去瞧瞧。
他赶到时,白雅身上裹着一件不合身的麻布外衫,腰上系着的白布沾着血污和泥土,鞋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昏迷躺在木板简单搭起的棚子中。
他细细为她把脉,许久,缓缓起身。
“此人内息紊乱,想必受了极重的内伤,带回我的居处吧,这里简陋,怕是难以医治。”
空气沉寂了一两秒,将士们面面相觑,低着头不做声。
“怎么?”
众人咿咿呀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年纪稍长的一个壮汉出声道:
“夫长说不许他进城。”
齐弭抬起眸子扫了说话的人一眼,那人连忙噤声。
“让他来找我,一条命,不能不救。”
之后白雅就留着了医馆,他能感觉到白雅身上藏着不少秘密,但面对那样的她他做不到放她走,他总是想在她的身上贪图些什么。
“齐公子,齐公子您来了,快请进。”
一声急切的呼唤声打断了齐弭的思绪,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王家,来人正是王福。男人胡乱抹着脸上的汗将人往屋里请,一边请一边交代着情况。
“齐公子求您一定要救救兰儿啊!她昨日开始就高烧不止,本以为只是受了风寒,可不料今天早上再看已经成了这副样子,这两日喂了饭也通通吐了出来。”
说着推开房门。
屋子背光,房间里黑漆漆的,时不时飘来一缕一缕的腐腥味,正是从床的方向传来,越靠近越清晰。
“兰儿啊!”
王福声音里带着哭腔,奔向床的方向,因为走的太急还不小心绊了一跤,还好齐弭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齐弭随其行至床前。
只见床上的女子面色蜡黄,眼窝凹陷,唇色惨白。被子外的手臂皮肤疲皱,像老人的皮肤一般,那是一种肌肉干瘪,油脂流失的枯瘦感。手指诡异地蜷缩着,好像抓着什么东西。指甲开裂,指尖流出的血已经变成干瘪的暗红色硬壳扣在指腹上。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齐弭仔细诊断一番颇费了些功夫。
只是并未发现病灶何处。
这倒也奇了,明明王家女子看起来虚弱至此,她的脉搏却依然强劲有力,看不出任何有病的迹象,这番景象倒像是把一个年轻人硬塞到了一副老人的驱壳中。
齐弭行医多年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只能说回去抓副提气的方子,从长计议。
听他如此说,王福也知回天乏术,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坐在女儿身边。
“真的没办法吗?”
齐弭从王家退出了,关门间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白雅正站在门口,与他目光相接,又问道。
“真的没有办法吗?”
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齐弭有一瞬间的错愕。
待他反应过来才想起自己曾叮嘱她待在家中不要乱跑,可她还是跟到了这里,不免有些生气。
“你怎么来了,跟我回家。”
“为什么要选中她呢?”白雅像没听到般喃喃自语。
看着她这样魂不守舍的样子,齐弭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她心里难过,也不忍多说什么,只是接过她手中的东西,领着她往家走。
白雅和王家姑娘关系很好。
那时白雅刚到向晚,人生地不熟,天天只待在医馆中择草药,哪也不去。王巧兰是最先接纳她这个外乡人的人,主动来和她讲话,怕她闷带她出去逛集会,两个人形影不离,若是此时那姑娘没有生病,她们怕是在溪边边浣洗衣服边聊天呢,关系好到连他都有一些嫉妒。
嫉妒?
这个念头划过脑中的一瞬间齐弭就笑了,转眼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赶了出去,他为什么要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