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还在流，热气一波一波的冲上来，把人脸都熏得发烫。林国开干脆把自己的大衣脱了，甩到一边，蹲下身去，挖了个坑，把沙嵩种子倒进去，又用刚刚捏好的泥团压住。他没说话，手上一直没停，干得又快又狠。
大牛在一边看着学，第二个蹲下去，手上的劲比林国开还大，一个坑接着一个坑，不一会就种下了一大片。他一身汗，身上那件短袖都湿透了，但人根本不带歇地。
买买提也没闲着，他没大牛那么壮，可胜在手巧。他没直接上去挖坑，而是拿着竹篓，一边分发种子，一边看哪些地方还没撒上。他一边走一边把种子顺着手撒下去，脚下还轻轻踩了踩，踩完又一抬头，换一个方向接着撒。
林国开扫了一圈，灶台边那锅热水已经差不多烧完了。他起身看了看水渠，余水已经灌到了后边的几个区域，再迟一点就要冷了。
“赶紧，把剩下的种子也种了！”他一喊，防沙队的人全都干起劲来。
阿吉这时候从牛车上抱下来一袋草灰，说是从牧民家里要来的，用来盖在种子上保温。林国开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招呼人把灰分几堆，平均撒。
草灰一洒下去，地面立刻被遮住了颜色，看上去没那么生冷了。人脚踩在上头，还有点暖意。
“张卫民！”林国开冲远处喊。
“来了！”张卫民拖着一条布袋子跑过来，里面是切好的一段段麦秆。
“给种子盖上。”林国开摆了摆手，“种完了水也凉了，赶紧封上。”
张卫民没多说，把麦秆铺上去。那东西也不是为了保温，主要是为了防风刮走泥土。沙嵩的根还没扎下去，要是这一层保护没了，再好的种子也活不成。
买买提把竹篓往地上一放，转身回灶台边添了把柴，火烧得更旺了。
“还烧？”林国开看着他。
“烧。”买买提说得很干脆，“这一锅留着，下午咱们把最东边那块也冲一遍。”
林国开没再说啥，抬脚踩了踩脚下的土地，湿润，松软，正好。他蹲下身又挖了个坑，把剩下的种子一股脑倒进去，动作不紧不慢，但一点不含糊。
一上午过去了，地里的土壤一块块都被翻过来，坑一个挨一个，种子种得整整齐齐。大牛累得坐在地上喘气，汗水把衣服都黏在背上了。
“还有哪块没种？”阿吉问。
“最北边那一条还没撒。”张卫民扛着锄头走回来，抖了抖裤脚，全是泥。
“那走吧。”林国开提上工具就往那边走。
那一块是之前备用的地带，位置偏一点，原本想等明年再搞。但现在人手够，水也有，种子还剩一大半，不如趁热打铁。
地还没完全翻过来，土层比其他地方要硬些。林国开挖了两下，锄头打在地上“当当”响，像砸在石板上似的。
“这地不行，太硬了。”大牛走过来接过锄头，一脚踩上去，使劲一撬，才撬起一块泥。
“加水。”林国开没犹豫，回头冲张卫民喊，“那桶热水拉过来。”
张卫民一听，拔腿就跑，过了一会，晃晃悠悠地拖着一小车水回来。买买提扶着车后，一人一边把水往地上倒。水一落地就往四周渗，没两下，原本像石头一样的地就开始松了。
“可以了！”大牛一声喊，几个人立马开始挖。
到中午的时候，整片地全部种下，麦秆和草灰也盖好了。林国开坐在一块石头上，喝着水，一口气干了半壶。身边是大家脱下来的外衣，一件压着一件，全是湿的。
谁也没说话，太阳从云缝里透下来，暖洋洋的，地上的湿泥泛着光，混着麦秆和草灰，看上去就像块活的土地。
林国开站起身，活动了下胳膊，往东边看了一眼，远处的沙丘还是那副模样，风沙还会来，但地上已经种下了东西。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
没人说话，没人反对。大家收拾工具，把剩下的种子和水都搬上牛车，慢慢往回走。
林国开走在最后，低头看了看脚下踩过的每一寸地。鞋底沾着湿泥，一路踏过，每一步都沉甸甸的。
种子种下去了，地也盖严了，灶台那口大锅还冒着热气。阿吉收了柴火，灶台口也糊上了泥，来年春天还得用，不能让风给刮散了。
牛车哗啦啦地响着，咯吱咯吱的拉着一车种子袋和工具往基地方向走。张卫民站在车尾，整个人都被风吹得缩成一团，嘴里小声嘟囔着：“这都十月了，咋还不下雪？”
他这句话刚落下，天就起了风。不是那种能卷人头发的沙风，是带着一股子潮味的风，吹在脸上冷飕飕的。林国开回头看了眼天边，那头的云压得很低，像有什么大东西趴在天上，要一口吞下来似的。
阿吉一边赶着牛车，一边说：“这天要变，地下了。”
防沙队这帮人到了基地，把工具全挂回仓房，又把剩下的种子拿进了主屋。林国开跟买买提把仓房门口那块布帘子压了实，风再大也钻不进来。
屋里炉子早早点上了，灶台上的馕烤得金黄，羊油香味满屋都是。大牛最先抢了一块，蹲在灶边嚼得嘎嘣响，连嘴都顾不上擦。
“种子种下去了，就等一场雪。”阿吉说完，把锅盖一掀，热腾腾的羊杂汤冒了出来。
这一顿吃得比平时热闹，大家都觉得胃口特别好，连买买提也吃了两大碗，平时他是那种吃几口就饱的人。张卫民抱着最后一块馕，一边啃一边说：“我寻思咱这防沙带，明年春天可得长点动静出来，不然这几十天白费了。”
林国开没回他话，起身去炉边添了把柴，又把那壶水放上去。炉火噼里啪啦响着，热气腾腾地往上窜，打在锅底，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第二天早上，大牛第一个起床。屋外已经白了，风不大，但地上的雪积了一层。他穿着棉衣跳下床，脚刚一踩地，鞋就陷进了半寸厚的雪里。
“下雪了！”他喊了一嗓子，屋里几个人一下子坐了起来。
第十八章雪水带来的机会
“下雪了？那些种子，会不会被冻死啊？”张卫民冲出房间，看着漫山遍野的雪，对着自己双手哈着气，口中连声说话。
“放心吧，瑞雪兆丰年，这可是好事。”扎西多吉则一脸微笑，说话间伸出手来，接了几片雪花在手中。
“这些雪啊，不会冻死种子，反而是可以把一些虫子和虫卵之类的冻死，有利于来年这些植物的生长。”买买提接着扎西多吉的话，说话间也冲进了雪中。
林国开也伸出手，六角形的雪花落在手中，凉凉的，他却一脸欢喜，家在江南，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雪。
只是，林国开看着这雪花，也不由得愣了愣。
六角形的雪花透明，在手中慢慢化开，林国开一脸欣喜，看着手中干净的雪水，他搓了搓手，走入雪中，捧起一捧雪。
这雪的颜色，可就不是完全纯白了，反而是夹杂着种种的颜色，里边有沙子，也有一些细碎的草屑。
看来，这防沙治沙还任重道远，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解决的啊。
等什么时候，这和田县的山绿了，树多了，水中不再有沙子了，那才算是真正的成功了。
“国开同志，想什么呢？”扎西多吉看到林国开似乎是在发呆，不由地笑着向他问话。
林国开手指散开，看着雪在自己手中掉落，“我在想，和田县变成一个鸟语花香，硕果累累的鱼米之乡时，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林国开说着话，也一脸向往。
听着林国开的话，扎西多吉也抬头望天，在漫天风雨当中，他眼里边也露出一丝欣喜，“会的，国开同志，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有你们在，有你们相助，这治沙防沙的工作，一定可以取得胜利的。”
林国开也用力点头，“对，我们肯定能取胜，再肆虐的风沙，也挡不住我们的决心，老人家曾经说过‘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我们战天斗地，一定能够为和田县换来一个崭新天地，建一个新江南！”
林国开坚定说话，一席话引得一片叫好。
“国开同志，来打雪仗啊！”大牛则招呼着林国开，这小子膀大腰圆，动作麻利，一弯腰一俯身，就搓了一团雪球，买买提、张卫民甚至扎西多吉都被他砸了雪球。
林国开躲得快，并没有被砸中。
“我们联手，教训他！”林国开也抛下思绪，笑着说话。
几人纷纷应声，也都搓起雪球，一起联手，攻击着大牛，虽然大牛力气大，但双拳难敌四手，也被打得怪叫连连。
林国开也很开心，再次去搓着雪球，只是随着雪层给扒开，露出了沙层，而这里的沙层，是夹着泥的。
林国开小心翼翼地往下挖着，这里靠近他们的营地，所以地下也并没有完全形成冻土，在那里发现有一些细小的草根，虽然泛黄，但也偶尔有那么一两根的青绿。
林国开蹲下来，手小心翼翼地扒着沙泥，眼睛打量着前方的这些雪层，一个念头，慢慢浮上了心头。
“国开同志，愉快来玩！”大牛就跟一个快乐的孩子一样，口中发出欢呼，在雪地上跳跃着。
“大牛，快过来，多吉同志，你也招一下其他的同志，我们开一个小会。”林国开手中捏着几根草根，站起身。
扎西多吉听到林国开的话，微微一愣，“国开同志，怎么了？”
林国开把草根举了起来，“我有一个想法，这些雪如果不利用起来，等天一暖，雪化之后也就消失了，所以，完全可以把这些雪给聚起来，好好利用。”
林国开说着话，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个事情要是做好，对于开春之后种树种草，有极大的作用。
“国开同志，有什么好的想法？”
“是啊国开同志，你就说吧，我们跟着去做就是。”
“国开同志，大家都来了，你说吧。”
治沙队的队员都来了，大家都兴奋地望着林国开。
林国开看着大家，轻轻点了点头，“你们看，其实在沙层下边，也有泥层，然后有草根，只是很多时候，长不出来。”
林国开将手中的草根亮了出来，对着大家凯凯而谈，“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把这些雪给积攒起来，大家知道坎儿井的吧？我们可以尽可能地，打深井，下边有泥层，雪化成水，就不易渗漏，这样缺水的时候，可以用上，并且有水滋养那些草，可以让草能够迅速生长。”
林国开缓缓开口，连声说话，说话同时，拣起一根树枝来，就在雪地上比比划划。
张卫民、扎西多吉以及治沙队的队员们也都认真地听着林国开解释，先是一脸深思，紧接着，全都露出一脸兴奋来。
“对啊，这样一来，解决大麻烦了，有水渠用水，还可以就近用水，这些事情太方便了。”
“真不愧是国开同志，有你这么一出手，我们就省了好多事。”
“太好了，我们治沙队这些年的成就，都比不过国开同志这段时间的收获。”
大家兴奋无比，连声说话。
这样的事情要是能够成功，也就解决大麻烦。
现在林国开的所作所为，对于治沙大业有着相当大的益处。
“我们可以挑选一些冻土层不厚的地方挖下去，以井的方式，或是坑的方式，哪种方式能够便利就用哪种方式。”林国开再次开口，详细解读，“我们可以在这些地方，去育一些苗子，不只是沙蒿和梭梭，还有、沙冬青、白刺、羊柴、沙米、沙打旺这些灌木类，或是草类的植物，都可以用。”
林国开说着话，听着他的话，其他的众人都是接连点头，特别是扎西多吉，频频点头。
“国开同志，还是你们年轻人有办法啊，我们以前的法子就只懂用锄头去挖，去种，结果是种一批死一批，死一批再种，就这样重复，却没有效果。”扎西多吉说着话，连连拍着林国开的肩头。“有你在，我们离胜利更近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