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正厅里,摆放着雕花的紫檀木长桌。
桌上有一杯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正袅袅地升起了白雾。
茶水氤氲了谢苓的眉眼,让她冷艳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威严。
她目光平静,落在面前跪着的两个少年身上——云隐和云墨。
他们是一对双生子。
生得……一副好皮囊。
五官秀丽,眉如远山,目若秋水,皮肤白皙。
好看得甚至有些妖异。
“公主殿下,这是太子殿下特意为您寻来的。”
太子府的詹事吴维弓着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太子说,您为国事操劳,身边总得有两个善解人意的伶俐人贴身伺候,也好帮您分担一些。”
谢苓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她记得他们。
前世,她在柳国公府为谢翊挡下那一剑,之后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
伤好之后,谢翊就亲自将这对双生子送到她的公主府里,说是感谢阿姐替他受伤。。
而这一世,她冷眼旁观。
受伤的,就变成了谢翊。
他倒敏锐,或许是察觉了什么,居然把这份“礼物”提前送了过来。
是为了试探她?还是想监视她?
谢苓低下头,藏住眼里深深的恨意。
上一世,她就是被他们单纯无害的样子给骗了。
那时她觉得他们是从江南水灾逃难来的,无依无靠,所以她对他们很好,把他们当作自己人。
还送他们去京城最好的书院读书,请最好的老师教他们识文断字。
她本来以为养了两个忠心的。
没想到,其实是两只会反咬主人的狼。
重生之后,她想来想去,把身边的人都想了一遍。
她信得过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死在了那场埋伏里。
只有这对双胞胎,在打仗之前,借口生病留在了边城。
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她几乎能肯定,他们就是谢翊派来监视她的眼线。
她写下的每一封军机密函,与将领的每一次沙盘推演,都被这两个“解语花”,一字不差地传回给了谢翊。
最后,在她出兵北漠的时候,也是他们把行军路线图交给了北漠王。
十万将士埋骨雪原,源头竟然是这份看起来十分温情的“礼物”。
好弟弟。
真是她的“好弟弟”!
“太子有心了。”
谢苓抬起头,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淡然。
她甚至还微微笑了笑,语气十分温和。
“这两位少年郎眉目清正,想必是可造之材。”
然后她轻声吩咐道:“来人。”
“送他们去白鹭书苑读书。所有用的、穿的、住的,都按最好的标准安排。”
这句话一说,不光是吴维愣住了,连跪在地上的云隐和云墨也愣住了。
原以为不过是来做侍童,谁曾想……公主竟然要送他们去读书?
而且还是除了国子监之外最好的书院?
两人当即重重叩首,额头碰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哽咽,听起来情真意切。
“谢公主殿下大恩!”
“我兄弟二人,定为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谢苓静默地看着他们低垂的头颅,双拳紧握,指尖狠狠地嵌入掌心。
肝脑涂地?
是,上一世他们确实做到了。
——只不过,是为她的仇人。
“不必如此。”
她开口,声调依旧平静。
“做好分内事即可。”
她随意地挥了挥手。
“方闻。”
一名微胖的中年男人应声从屏风后快步走出,躬身行礼。
“奴才在。”
这是公主府的大管家,方闻。
“带他们下去,好生安顿。”
“是。”
方闻领着千恩万谢的二人退下。
大厅里又安静下来。
谢苓拿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茶汤滑过喉咙,让她有些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林稚鱼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您的公主府,至少有一半,是二皇子的人。”
那么剩下的一半呢?
多少属于太子?
多少……又早已姓了崔?
她这所谓的公主府,前世根本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筛子。
“方闻。”
她忽然又扬声喊道。
刚走到门口的方闻忙不迭转身跑了回来。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去,将府中所有侍卫的名册取来。”
“是。”
方闻不敢多问,匆匆退去。
很快,厚厚一本名册摊开在紫檀长桌上。
谢苓伸出手指,缓缓抚过一个个名字。
张秦,李思源,王漠……
这些名字,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前世,他们中哪些人忠于她?哪些人背叛了她?
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了。
她的指尖忽然停了下来。
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名字上——
魏靖川。
她记得前世被埋伏兵败之后,她带着残余的人马从北漠往边城逃跑,一路被北漠的大军追杀。
正是这个平素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亲卫,为她挡下所有明枪暗箭。
一人一刀,护着她血战三日三夜。
最后,他浑身浴血,被砍得几乎像一堆烂泥,但仍死死挡在她的身前,没有后退半步。
临死前,他只说了一句。
“殿下,快走。”
“殿下?”
方闻见她盯着一个名字发呆,小心探问。
“您看中了谁?”
谢苓抬起眼,看着方闻。
“本宫就要他。”
方闻顺着她指尖看去,一愣,脸上随即露出一丝为难。
“殿下,这……这魏靖川性子怪异。”
“恐怕……很难将您伺候好。”
“要不,奴才再给您荐几个身手好,又懂规矩的?”
谢苓笑了。
“怎么?”
她声调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在公主府里,本宫连选个侍卫,都做不得主了?”
“噗通!”
方闻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冷汗涔涔。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
“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他连滚带爬地起身,头也不敢回,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谢苓望着他仓皇的背影,露出一丝冷笑。
前世,她从不屑以权势压人。
总以为光明磊落,以诚待人,便能换得别人的真心。
结果呢?
结果就是被至亲至信之人,联手捅得千疮百孔。
这一世,她不会再犯蠢了。
她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紫毫笔,饱蘸浓墨。
在一方空白的宣纸上,提笔写下一道手谕。
字迹锋锐,力透纸背。
“调侍卫魏靖川入公主府内院,任贴身亲卫,即刻上任。”
笔尖悬停片刻,又添一句。
“另,统领府内所有暗卫,直听本宫调遣。”
写罢,她取出私印,重重地盖了下去。
翌日。
天光未亮,晨雾还缠着檐角。
翊坤宫里却早已灯火通明,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宫人们垂首敛目,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上首那位面色阴沉的贵妃娘娘。
柳贵妃端坐于凤座之上,一袭华贵的宫装,也掩不住她满身的戾气。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结着一层寒霜。
一大早就被急召入宫的林稚鱼,此刻就跪在大殿中央冰冷的地砖上。
“啪——”
一声清脆的掌掴声,骤然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林稚魚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她被打得偏过头去,几缕发丝散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