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慈宁宫的嬷嬷,那女人脸上挂着的笑还停在沈曼曼眼前,可那眼神,怎么想都带着股凉气。
春桃扶着她,看着桌上那本刺眼的《女诫》,声音都发抖:“主子,太后娘娘这是……不喜欢您?”
沈曼曼拿起那本薄书,在手里抛了抛,随手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不喜欢?这是明着敲打我呢。】
【刚升职,大老板的妈就跑来给我上课,又是送礼又是送书,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意思就是让我夹着尾巴做人。】
【这老太太,玩得挺花。】
她面上一点不在意,反而拿起那套金光闪闪的头面,在自己发髻上比了比,对着铜镜左看右看。
“怕什么,”她扭头对春桃说,“东西收了就是好事。至于这书,找个匣子放起来,别搁在外面碍眼。”
春桃张了张嘴,想说那可是太后赏的,又不敢。
【傻丫头,这宫里,能决定我死活的只有蔺宸一个。把他哄高兴了,他妈也得给我几分面子。他要是不待见我了,我把这《女诫》刻在脑门上都没用。】
沈曼曼拍拍春桃的手:“行了,把他伺候好比什么都强。”
她刚把这生存法则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话音还没落,高福就跟个影子似的飘了进来,速度快得像是算准了时间。
他脸上那笑,褶子堆得比以往都多,但眼神里却带着点别的意思:“给沈美人请安。陛下听说慈宁宫的人来过了,让奴才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吩咐。”
沈曼曼心里咯噔一下。
【听说了?他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我这揽月轩是被他装了监控吗?】
【这又是要干嘛?替他妈来继续敲打我?还是觉得我受了委屈,叫过去安抚一下?】
【算了算了,打工人的命,老板召唤,哪有不去的道理。】
她放下手里的头面,跟着高福又走进了那个让她浑身不对劲的地方。
御书房的烛火把影子拉得老长,墨和檀香的味道混在一块,闻着就让人胸口发闷。蔺宸坐在一堆山似的奏折后面,只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看见她,下巴朝旁边的书案点了点。
“磨墨。”
两个字,没多余的话。
沈曼曼认命地站过去,拿起墨锭,在砚台里一圈一圈地画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曼曼感觉两条腿跟木头桩子似的,又酸又麻,眼皮开始打架。
【要死了,这比我上辈子连开三天会还难熬。】
【他到底想干嘛?就让我在这儿站到天亮?用无聊折磨死我?】
【不行,不能睡,睡着了脑袋可能就没了。得找点事干。】
她的视线开始不受控制地乱飘,最后落在了蔺宸手边的奏折上。
反正站着也是站着,就当看现场版古代官场现形记了。
她仗着自己离得近,眼神又尖,开始偷偷摸摸地瞄那些奏折。
【“恳请陛下拨款修缮西山别院”……呸!又是要钱的,说得倒好听。】
【“弹劾户部侍郎生活奢靡”……哟,窝里斗啊!这礼部尚书自己屁股也不干净吧?】
【这字写得跟鸡爪子爬过似的,怎么考上官的?买的吧?】
她心里的小人儿说起了单口相声,精神头果然足了些。
蔺宸批阅奏折的笔没停,但偶尔下笔的力道会重上几分,在纸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墨点。
他早就注意到身边这个小女人不安分的视线,像只偷腥的猫,鬼鬼祟祟。
他拿起一份奏折,正是那份来自淮南、让他心生疑窦的奏报。他没看,反而将它放在了最上面,又状似无意地往她那个方向推了推,指尖在奏折上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才拿起另一份批阅起来。
这细微的动作,果然吸引了沈曼曼的全部注意力。
她立刻伸长了脖子。
那奏报写得天花乱坠,说淮南遭遇大水,但在郡守的带领下,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有饭吃,请求皇帝嘉奖。
沈曼曼看着看着,撇了撇嘴。
【吹,接着吹。这么大的洪水,不死人不生病,反而饭量大增?骗鬼呢?】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常识。他这奏折里,报上来的粮食消耗那么多,买药的钱却没几个子儿。怎么,淮南人都是铁打的?】
【这账目做得也太假了,数字都对不上。明摆着是把救灾的钱吞了,写份漂亮报告来邀功。脸皮真厚!】
“啪。”
蔺宸手里的朱笔掉在了桌上。
沈曼曼吓得一哆嗦,立刻低下头,假装自己是根柱子。
【完蛋,他发现我偷看了?】
【我什么都没看,我就是个磨墨的!阿弥陀佛,上帝保佑!】
她正埋着头疯狂祷告,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她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对上了蔺宸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他没说话,就那么看了她几秒。
然后,他转身走回去,将那份淮南的奏折抽了出来,单独压在一旁。接着,他拿起另一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曼曼一头雾水,但看他没发火,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吓死我了。利用完我的吐槽就翻脸不认人,渣男!】
又熬了半个时辰,蔺宸终于停了笔。他叫来高福,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高福的脸色变了变,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紧接着,一个黑衣人像鬼一样出现在殿中,单膝跪地。
蔺宸把一枚令牌扔给他,只说了一个字:“查。”
黑衣人接了令牌,身形一晃就消失了,好像从没来过。
沈曼曼在一旁看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我靠!暗卫!真有这玩意儿!】
【查谁?不会真是那个写报告的倒霉蛋吧?就因为我心里骂了他几句?不至于吧?】
她使劲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了出去。
一定是巧合。
接下来的两天,沈曼曼的咸鱼梦彻底碎了。
她每天晚上都要被“请”到御书房,从天黑站到深夜,当她的“御用磨墨官”。
直到第三天,一个消息像长了腿,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淮南郡守张承,贪墨救灾款,被暗卫府抄家,搜出黄金百万。据说,真实的淮南饿死了不少人,已经有了瘟疫的苗头。
皇帝当庭砸了奏折,下令将张承等一干主犯在午门斩首,家眷流放。
旨意下去,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三天。没人知道,皇帝是怎么从那份完美的奏报里,嗅到了血腥味的。
当晚,沈曼曼再次被“请”到御书房时,人还是懵的。
她坐在小凳子上,手里捧着一碟桂花糕,脑子里一团乱麻。
【真……真砍了……】
【不会吧,真让我这张乌鸦嘴说中了?】
【他那天,就是听了我的话,才派人去查的?我这是什么?吐槽治国?】
【完了完了!他要是发现了我这个‘功能’,以后不得把我天天拴裤腰带上,让我24小时给他当反腐雷达?我的咸鱼人生啊!】
她越想越绝望,悲愤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桂花糕,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
正在看奏折的蔺宸,忽然放下了笔。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一边在心里哀嚎,一边跟食物过不去的女人,那双总是结着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笑意。
这个蠢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沈曼曼吓得一噎,差点呛死,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干嘛干嘛?吃你家块桂花糕也犯法?】
蔺宸没说话,伸出手,抽走了她手里的碟子,放在一旁。
沈曼曼以为他要训话,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可他的手指忽然碰上她的脸,指腹带着薄茧,不轻不重地,擦掉了她嘴角的一点糕点碎屑。
那一下触碰,像带着电流,沈曼曼全身的血都冲上了头顶,整个人僵住了,连心里的小人儿都忘了说话。
他收回手,指尖上还沾着一点点金黄的糕粉。他看着她那副吓傻了的模样,声音很平,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从今日起,朕批阅奏折,你都得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