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
沈曼曼脚底像生了根,黏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仔细分辨着软榻上传来的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每一个节拍都像是敲打在她的心上。
他睡着了。
这个认知非但没让她放松下来,反而手臂上起了一串串鸡痱子。
【竟然没有弹幕!】
【怎么办怎么办?我这是什么死亡处境?在一个你那个听见我心里话的变态杀人狂寝宫里,趁他睡着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这画面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怎么看都像是在作死的边缘!】
沈曼曼脑子里无数个小人儿开始打架。
紧急进行风险评估。
方案一:站着不动,熬到天亮。
后果:他醒来发现一个宫女整夜不睡就这么盯着他,不觉得她图谋不轨想刺杀才怪!
死路一条。
方案二:悄悄溜走。
后果:但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把他吵醒,等于惊扰了一头酣睡的猛虎,下场定是被当场撕碎。
还是死路一条。
方案三:干脆跪下,闭眼装睡。
后果:他睡榻上,她睡地上?万一她不小心打鼾什么的,肯定是被直接拖出去砍了。
依旧是死路一条。
【完了完了!条条大路通午门。】
【早知道这样,我刚才就不数羊了,我应该在心里默写一万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用正道的光普照他,让他睡不着!】
她内心哀嚎,身体却不敢有半分异动,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把所有力气都用在控制身体不要发抖上。
不知过了多久,窗纸透进一丝鱼肚白。
远处传来五更天的梆子声。
软榻上的男人,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沈曼曼的心瞬间冲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来。
【醒了醒了!他要醒了!我的遗言是什么来着?对,我想吃一顿正宗的九宫格火锅,要特辣的!】
蔺宸的眼皮颤了颤,掀开一道缝。那是一双刚从深度睡眠中醒来的眼,没有了往日的阴鸷,只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
他坐起身,单手按了按太阳穴,似乎在回味什么。
然后,他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不远处那个僵直如木桩的小宫女身上。
那道目光钉过来,沈曼曼喉咙一紧,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完蛋了,他看见了,他看见我盯了他一夜。
蔺宸却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起身,径直走向内殿的更衣室。
直到殿外传来太监们请安的声音,沈曼曼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软,手脚发软地扶住小几,差点滑坐在地。
她活下来了。
第二天,整个皇宫的气氛都透着一股诡异的祥和。
言官上了几本逆耳的奏折,暴君居然没发火,只是留中不发。
人人都说,皇帝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
只有沈曼曼知道为什么。
她成了暴君的人形安眠药。
这个认知让她坐立不安。
晚上,她又被“请”到了养心殿寝宫。
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方砚台。蔺宸依旧靠在软榻上看书,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沈曼曼低头磨墨,心里却天人交战。
【昨晚到底是意外还是真的有用?万一只是巧合,今天他没睡着,反而嫌我脑子里吵,把我咔嚓了怎么办?】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但她立刻掐灭了。不行,她不敢试。
求生欲让她立刻开始了今晚的侍寝服务。
【来了来了!安眠服务现在开始!今天的节目是羊群总动员!】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一百只羊!它们排着队,从一号栅栏跳到二号栅栏!】
【一千只羊!它们组成了一个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南天门跳到了蓬莱东路!冲啊!】
她内心的弹幕刷得飞快,几乎形成一场精神风暴。
而软榻上,那个原本眉头微蹙的男人,眉心那道浅浅的褶皱,竟然真的慢慢舒展开来。他身上的那股戾气,像是被温水冲刷过,一点点散去。
他没有睡着,但重新拿起了书卷,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状态。
沈曼曼一边疯狂数羊,一边偷偷观察他。
【......还真有用。我这不是安眠药,我这是吗啡啊!只要我脑子里够吵,他就能获得安宁?这是什么反向降噪原理?】
这个晚上,蔺宸没睡,但也没再表现出任何烦躁。
沈曼曼则在脑子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羊群阅兵式,直到天亮,感觉整个脑子都变成了羊圈。
第三天晚上,当沈曼曼再次被传唤到寝宫时,她已经快灵魂出窍了。
连续两晚高强度脑力劳动,比她上辈子连续加一个月的班还累。她站在小几后面,拿起墨锭,感觉手臂有千斤重。
【好累......今天不搞阅兵式了,随便数数吧......】
她的思绪变得很慢,像一台快没电的旧电脑,卡顿无比。
【一只羊......两只羊......】
数着数着,她眼前的砚台开始出现重影,脑子一空,直接走了神。
世界,安静了。
软榻上,正在批阅奏折的蔺宸,手里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朱笔的笔尖,在明黄的奏章上,留下了一个突兀的墨点。
那片嘈杂又单调的、能将他所有思绪都覆盖的背景音,消失了。
一瞬间,那些被驱赶走的耳语又钻了回来。是太傅临死前的诅咒,是兄弟们在血泊中的哀嚎,是朝臣们假惺惺的劝谏,是深宫里无尽的孤寂……无数声音交织成一张尖锐的网,狠狠扎进他的脑子里。
寂静,对他而言,才是最可怕的酷刑。
寝殿里明明点着灯,光线却好像一下子暗了下去。
空气变得又冷又黏,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曼曼一个激灵,从发呆中惊醒,赶紧想继续她的数羊大业。
可这一次,还没等她脑子里的羊跳起来,那个男人就抬起了头。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书卷,直直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里空洞洞的,像结了冰的深潭,映不出半点人影,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冷,都要有压迫感。
沈曼-曼的心跳漏了一拍。
然后,她听见那个男人用一种极度不悦的、冰冷沙哑的声音,清晰地开口问道:
“你的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