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红衣虚影怨毒的目光无声却好像有形,如有实质,像冰冷的蛛丝黏在皮肤上,令人极其不舒服。
但我早已习惯了这种“不适”。比这更凶狠、更诡异的注视我也见过不少。它们大多数都是虚张声势,真要有能立刻穿墙进来把我怎么样的本事,也不必困在一面镜子里,靠吓唬一个普通女人汲取能量了。
我却没再搭理窗外那抹红衣虚影,继续慢条斯理地清洗我的纹身枪针嘴。消毒液的味道冲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
直到把所有的工具都清理完毕,归类放好,我才直起身,擦了擦手,走向工作室最里侧靠墙的那个博古架。
架上摆着不少东西:各色颜料瓶、设计手稿、几件石膏雕塑,还有一些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盒子、匣子。在架子居中偏下的位置,安静地躺着一方乌木镇尺。
它长约一尺,宽两指,表面包浆温润,透着暗沉的光泽。镇尺一侧刻着繁复的云雷纹,中心却镶嵌着一小块润白如玉、却又隐隐透出青光的奇异石头,像是某种不知名野兽的眼睛。
我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那块“石眼”上。指尖微凉。
“刚才那出,看见了吧?”我对着镇尺,像是自言自语。
“镜灵,有点年头,怨气不算太重,但黏性十足,处理起来麻烦得很。”
空气安静了几秒。
然后,一个温和又带着点慵懒的年轻男声,直接在我脑海里响了起来。
【看见了。成色一般,大约是民国时期困死于镜前的女子执念所化。手法粗劣,只会些恫吓人心的伎俩,不足为虑。倒是你新绘的那枚‘锁窗纹’,笔触更精进了些,灵力的流转也比上次顺畅不少。】
这方镇尺是我家祖传的物件,名字似乎叫“镇幽”,里面住着个自称“器灵”的家伙。他自称记忆残缺,忘了大半前尘往事,但知识渊博得可怕,尤其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简直是活体百科全书。自我出生以来,他就一直陪伴着我,是我的顾问、导师,偶尔……也是我唯一能说这些话的对象。
毕竟,跟普通人聊这个,大概率会被当成疯子,送进精神病院吧……
“马屁精。”我哼了一声,嘴角却微微弯了一下。能得到这个老古董的认可,确实不容易。“处理它的流程没错吧?先封着,攒一波再一起送走。”
【流程无误。置于‘藏阴屉’中,以符纸隔绝气息,避免它们彼此勾连即可。】镇幽的声音不疾不徐,【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绘制灵纹,耗神费力,尤损魂力。寻常金钱不过是人间等价物,于你修为并无裨益。每次助人,须收取对方一缕毛发或一滴血液,亦或是对你心怀感激时自然逸散的那一丝‘愿力’,方能收支相抵,不伤根本。此为规矩。】
又来了。他又开始念叨他那套“灵纹师守则”。
“收了,收了。”我没好气地说,“一根头发,连带着那点微薄的愿力,一起收进来了。够我补回消耗了。”
事实上,在纹身完成、那女人由衷感激的那一刻,我确实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暖流汇入体内,精神上的细微疲惫感一扫而空。而那缕头发,此刻正和那面镜子一起,安静地待在符纸抽屉里。
【如此便好。】镇幽的声音里透出满意。【规矩立下,自有其道理。你虽天赋异禀,亦不可长久透支。】
我叹了口气。道理我都懂,但每次跟客户说要头发或者血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像个搞邪教的神棍。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老街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线投入室内,将家具拉出长长的影子。
那抹红衣镜灵的虚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它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我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大半。城市的阴影里从来不缺这些东西,我不是超级英雄,没法见一个灭一个。
“对了,”我想起件事,从柜台里拿出素描本和笔,借着工作灯坐下,“刚才那个纹身的图样,我得赶紧记下来。‘锁窗纹’的变体,这次调整了第三笔和第五笔的转折角度,灵力导性好像确实更好……”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快速勾勒着线条,标注着灵感要点。这是我最放松的时刻,与艺术、与力量本身对话。
镇幽也安静下来,不再出声打扰。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玻璃门又被推开了。
叮咚——
我抬起头,眉头下意识地皱起。这个点,通常不会有预约客人上门。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很高,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色长风衣,身形瘦削,长身鹤立,他的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冷白,五官深邃俊美,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疏离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仁极黑,看过来的时候,仿佛能把周围的光线都吸进去。
他周身的气息……很“干净”,干净得不像活人,也没有寻常鬼怪的阴森怨念。但这种干净,反而更令人心悸。
我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而是我的阴阳眼在他身上,竟然看不出任何东西!
没有代表生人的“阳气”光晕,也没有代表死灵精怪的“阴气”缠绕。他就像是一个绝对的“无”,一个行走的真空地带。
这比看到任何狰狞的恶灵都要反常。
男人的目光淡漠地扫过工作室,最后落在我身上。他的视线掠过我刚刚画到一半的锁窗纹草图,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却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
“城区东南象限,近期记录到三次异常的小规模灵力波动,坐标均指向此处。”
他迈步走进来,风衣下摆无声拂动。
“根据《阴阳序律》第七章第四条,凡涉及异常灵力波动,辖区巡查使有权进行问询与调查。”
他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我是谢必安。希望你配合调查,解释一下这些异灵波动的来源。”
我握着铅笔的手指微微一僵。
《阴阳序律》?辖区巡查使?谢必安?
这名字……不是传说里的白无常吗?!地府公务员?!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博古架上的镇尺。
脑海里,镇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来者是‘那边’的勾魂使……级别不低。云窈,慎行,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