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姐把我那根手指头含在嘴里舔了好一会儿,才像没事人一样松开,还咂摸了下嘴说:“口水消毒,土方子,管用。”
我耳朵根烫得厉害,赶紧把手缩回来藏在身后,心跳还咚咚敲着鼓。
她翻出纱布,三下五除二给我把手缠好了,打了个丑兮兮的结。
“行了,这几天别沾水。”
过了两天,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苏曼姐突然扔给我一本驾校宣传册,红底黄字,印着个方向盘的图片。“喏,给你报了个名,下周一开学。”
我愣了下,翻着那本册子:“学车?曼姐,这得花不少钱吧?我……”
她直接打断我,手指头点着我脑门:“屁话!男人混社会,不会开车像什么样子?难道一辈子让我给你当司机?钱的事不用你操心,姐给你垫了!好好学,听见没?”
我捏着那本册子,心里头热乎乎的。
长这么大,除了我娘,还没谁这么替我打算过。
周一我起了个大早,揣着苏曼姐给的学费,找到那个藏在城郊结合部的破驾校。
不远处几辆漆皮剥落的桑塔纳瘫在角落里。
教练是个黑胖中年男人,穿着油渍麻花的汗衫,正蹲在树荫底下嘬烟屁股,眯缝眼上下扫我:“新来的?叫啥?”
“陈仁贵。”我把报名单递过去。
在这个年代,考驾照能否过全靠教练和考试员的脸色。
他们说你能过就能过,否则你练一百天也是白练。
关系好的,甚至可以花个七八千直接买个证。
他瞥了一眼单子,又瞥我身上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胶鞋,鼻子里哼了一声:“农村来的?摸过方向盘没?”
我老实摇头。
“啧,又一个土包子。”他吐掉烟蒂,用脚碾灭,不耐烦地挥手,“去那边墙根底下蹲着等!轮到你练会喊!”
驾校的尤其见不得农村人上来读驾校。
因为没什么油水。
一起等的有七八个人。
有个剃着青皮头、脖子后纹了条带鱼的小年轻,吊儿郎当地靠着墙,斜眼瞅我,嗤笑:“穿这身来学车?等会别把档杆掰折了!”
我没吭声,蹲在墙根里。
轮到我上车,手心全是汗。
方向盘油乎乎的,档杆也涩。
教练在旁边吼:“离合!慢抬!你他妈踩棉花呢?!油门!给油啊!没吃饭吗?!”
车猛地一窜,咚一声熄火了。
“蠢得挂相!”教练一巴掌扇我后脑勺上,火辣辣的,“滚下去!下一个!”
我憋着气下车,那个纹带鱼的小青年故意伸脚绊我一下,喊了声废物。
我捏了捏拳头,但我并不想惹事。
于是就忍了过去,想着拿到驾照就万事大吉。
中午,教练啃完西瓜,冲我扬扬下巴:“那谁,新来的!去对面小卖部,给老子买包烟!要硬的玉溪!”
我捏了捏口袋里那两张皱巴巴的百元票子——这是我接下来半个月的饭钱。
我没动。
“耳朵塞驴毛了?”教练对着我瞪眼又吼了一声。
旁边大叔悄悄拽我裤腿:“去吧,都这规矩。”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买了最便宜的硬盒玉溪。
教练拆开闻了闻,撇撇嘴说了句啥破味儿,但还是揣进了兜里。
下午练倒车,我更抓瞎。
不是压线就是歪出库位老远。
教练骂累了,指着一个空矿泉水瓶:“瞅见没?压过去!”
我一咬牙,猛打方向,车屁股“咣当”一声,瓶子扁了,顺带撞翻了几个废旧轮胎。
教练气得跳脚,指着大门:“滚!今天别练了!看见你就来气!”
我没动,盯着地上扁掉的瓶子。
“咋?不服气?”教练上来推我一把,“让你滚没听见?”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笑又冷飕飕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哟~黑皮,长本事了啊?都学会动手推搡我弟弟了?”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
苏曼姐正倚在驾校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手里拎着个小坤包,太阳镜推到头顶,穿着一身鲜亮的连衣裙,跟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脸上带着笑,但眼神里没半点温度。
那黑胖教练一看到苏曼姐,脸色唰地就变了,刚才那副嚣张气焰瞬间消失,腰都不自觉地弯了点,脸上挤出极其不自然的笑:“哎呦!曼、曼姐!什么风把您吹到这破地方来了?您……您弟弟?”
他猛地扭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慌乱。
苏曼姐踩着高跟鞋,地走过来,没理教练,先上下打量我一眼:“没事吧?吃亏没?”
我摇摇头。
她这才转向教练,脸上还是那副笑模样,但语气冷了下来:“黑皮,可以啊。收了我的钱,就这么‘照顾’我弟弟?使唤他买烟?还动手推他?你这驾校……是不是开得太舒坦了?”
教练额头瞬间冒汗了,连忙摆手,声音都带了点颤:“误会!曼姐!天大的误会!我、我不知道他是您弟弟啊!我要知道,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这、这……这烟钱我退!我退!”
他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那包玉溪,甚至还想掏钱。
苏曼姐看都没看那烟,只是慢悠悠地从包里拿出粉饼盒,对着小镜子补了补妆:“烟呢,你自己留着抽吧。钱嘛,也不用退了。”
教练稍微松了口气。
但苏曼姐合上粉饼盒,话锋一转,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股狠劲:“但我弟弟以后再来练车,要是再让我听说……你吼他一句,或者再让他给你跑腿买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辆破桑塔纳和驾校简陋的办公室,轻笑一声:“那你这摊子,我看也就别摆了。听说你儿子想在夜市盘个烧烤摊?手续……怕是不好办吧?”
教练的脸彻底白了,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流,腰弯得更低了:“不敢!不敢!曼姐您放心!小陈……陈兄弟以后就是我亲弟弟!我保证!手把手教!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您放心!绝对放心!”
苏曼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帮我整理了一下衣服,语气又恢复了平常的娇媚:“行啦,那你好好学。姐就是顺路过来看看。”
她说完,冲教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扭着腰走了。
她一走,整个驾校院子安静得可怕。
教练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再看向我时,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语气客气得不得了:“那……小陈啊,咱们……继续练?刚才那倒库的点没看准,哥……我再给你细细讲一遍?”
我没说话,只是拉开车门,重新坐进了驾驶室。
我才知道,曼姐在东城南区这一块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时间过的很快,一眨眼半个多月都过去了。
有时候练完车,坐在破桑塔纳里,看着远处城里密密麻麻的高楼,我会有点出神。
学会开车,好像真像曼姐说的,是迈出了挺重要的一步。
至少,以后能去更远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