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安静的可怕,压抑得令人心头发紧。
褚遂意立在一旁,默许吐和清浅持针上前,细长的银针刺入余清清的手腕、脖颈,不过片刻,原本昏迷的,人果真醒了。
醒来的余清清,看似句句为吐和清浅求情,但每一句,也是在坐实她的罪证。
“县主,我并没有给您开任何一剂服用的方子,您说是用了我的东西才中毒昏迷。可我和县主无冤无仇,还请还我一个公道。”
“我知道的,清浅,我都知道。”余清清装作心疼,转头看向褚遂意,“表哥,你别怨清浅,许是她无心之失,又或是哪里出了误会,未必是有意害我。”
“误会?”褚遂意喉间溢出一声冷嗤,眼底掠过一丝冰寒。
“许源,把人带往暗室,严刑审问!行刺县主乃是重罪,岂容她用三言两语脱罪!”
“褚遂意!你看清楚!若我真是歹人,当初又何必救你?”
吐和清浅又急又气,心口一阵绞痛。
此刻她才彻底明白华婆婆的话:在这些人眼里,她无论怎么做都是错,横竖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命。
可大仇未报,她怎能甘心?她攥紧了拳,还想再争辩,试图为自己争一线生机。
可褚遂意根本不听她多说,只朝许源递了个眼神,催促道:“还不快带下去!”
暗室无光,只点了两盏烛灯。
玄衣侍卫动作粗戾,用手腕粗的麻绳将吐和清浅死死捆在横置的木桩上。
接下来,便是无休止的摧残,拳脚与刑具落在身上,每一下都带着钻心的痛。
若是不交代清楚,便定是会命绝于此。
再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一张熟悉的脸正悬在眼前,是褚遂意。
可那张脸上没有半分往日的温度,眸底翻涌的寒光,比暗室的冰冷更让人胆寒。
“太子给了你多少好处?”
他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藏在心底的怀疑彻底摊开。
“没有,我不是……”吐和清浅喉咙干涩,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伤口,虚弱的辩解在暗室里显得格外苍白。
“知道你不肯说。”褚遂意打断她,朝侍卫抬了抬下巴,示意松绑。
可这并非代表着心软,他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声音依旧没有半分温度:“毕竟她曾救过我,不必再折磨,扔去街上,自生自灭吧!”
许源不忍心,却也不能违抗命令。只能匆匆找了件黑色披风裹在她身上,一路上低声说着“对不住”,最终还是将气息奄奄的她,扔在了遂王府外的冷街上。
遂王府虽占着京城繁华地界,百姓们却向来绕着走,谁都怕沾上王府的是非,平白惹火上身。
但今日,竟罕见的聚集了不少的百姓。
百姓们的目光全落在地上蜷缩的身影上,交头接耳的议论声裹着指点,刺得人耳膜发紧。
吐和清浅闭着眼,将那些打量的目光隔绝在外,只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忽然,青石路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未等她反应,一双有力的手便将她从地上拎起,稳稳送进了一辆马车。
此时人群身后的街角处,褚潼正摇着纸扇,扇面上的墨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身侧的侍从压低声音禀报:“王爷,来接人的,是太子殿下。”
“哦?”褚潼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丝惊诧,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戏码,倒比我想的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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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忽然稳稳停下。
吐和清浅再次睁眼时,已躺在一张软榻上,四周挂着明黄色的帷幔,透着贵气。
一旁侍立的侍女穿着粉绿色襦裙,见她醒了,立刻转身往外跑,高声喊道:“快禀报太子殿下!那位姑娘醒了!”
片刻后,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那日陵寝比试时见过一面的太子。
他身着明黄色圆领袍,衣料上绣着暗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步伐从容地走到榻边。
吐和清浅挣扎着想起身行礼,手腕却被他轻轻按住:“不必多礼。”
太子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度。
“是太子……救了我?”吐和清浅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不确定。
“是。”太子点头,目光落在她满身的伤痕上,话锋轻轻一转,“说说吧,你究竟是为何,会被遂王府扔出来?”
他细细打量着榻上的姑娘,见她年纪尚轻,眼底不由多了几分好奇。
这般小的年纪,真如余清清所言,有那般高明的医术?
“我能活着,已是老天爷开恩。”吐和清浅喉间发苦,话音刚落,一行泪珠便悄然滚过脸颊,砸在衣襟上。
太子竟亲自递来一方素色帕子,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的轻叹:“我那皇兄,向来蛮横惯了,既不知感恩,也不懂怜香惜玉。”
感恩?吐和清浅眉头猛地一皱,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知道自己的身份。
果然,太子接着便问:“听闻,是你进了遂王府,为遂王治的伤?”
吐和清浅一时语塞,她没料到,褚遂意受伤的事,太子竟也知晓。
沉默片刻,她才轻轻点头,声音放得极轻:“不过是些皮外伤,只是恰好中了毒,算不得什么大事。”
吐和清浅说完,连忙转移话题到自己身上:“我能活到现在,反倒是仰仗太子殿下出手。”
“本太子从不会无缘无故救人。”太子的语气淡了些,却没带半分压迫感。
吐和清浅立刻接话,眼神里透着几分执拗的认真:“但我懂知恩图报,殿下日后若有需要,清浅定当竭尽全力。”
“你多大了?”太子忽然问了句无关的话。
似乎也觉得此刻问年纪有些不合时宜,顿了顿,才轻咳一声掩饰过去。
“十七。”吐和清浅老实回答。
太子的心猛地一滞,指尖微微收紧.若是他那早夭的妹妹还活着,如今约莫也是这个年纪。
他喉结动了动,忍不住又问:“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殿下,我……”吐和清浅话未说完,眼泪已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声音里满是哽咽,“如今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了……若不是殿下今日搭救,我怕是早已葬送在朱桐街。请殿下,受清浅一拜!”
她说着便要挣扎着下床行礼,太子褚邵宇来不及阻拦,又听她眼底燃起恨意,语气字字铿锵:“我与那褚遂意不共戴天!若有朝一日能得机会,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好。”褚邵宇重重一点头,眼中闪过几分赞许,“小小年纪,倒有份难得的傲骨。往后,你便留在东宫,做一名小医官吧。”
他特意嘱咐吐和清浅就住这间屋子,屋内婢女们闻言,脸上皆露出掩不住的诧异,面面相觑,但都不敢多言。
待太子走后,吐和清浅目光扫过众人,最终留下了个最没藏住表情的婢女。
“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奴婢织儿。”
“说说,方才为何一脸惊讶?这屋子,难道有什么不妥之处,或是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
吐和清浅皱着眉,细细打量起这间房。
屋子宽敞明亮,南北通透,床榻靠南摆放,东西两侧各有窗棂,通风采光都极好。
西侧设着桌案,东侧则堆着不少书籍与茶具,瞧着像是平日品茶读书的地方。
可让她想不通的,是床上的物件,每一件都是鹅黄色。
虽说这里是东宫,可她不过是个刚进来的小医官,怎么会配用这个颜色?
“因为……”织儿慌忙压低声音,指尖攥着衣角,语气带着几分怯意,“贵人,奴婢把话说了,您可千万不能把奴婢卖出去啊!”
“我不会。”吐和清浅语气肯定,追问着,“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地方,是太子殿下的妹妹,生前的住处……”
“什么?”吐和清浅面上故作惊讶,心底却悄然松了口气,看来,一切都在褚遂意的掌控之中。
原来,褚遂意发现自己被下药后,就已经和吐和清浅摊牌了一切。
两个人之后的事情,也都是在演戏。
她将家人被害的真相、来京城寻仇的目的和盘托出,褚遂意看中她的医术,有意将她纳入麾下。
后来余清清冤枉她时,两人索性将计就计;被带进暗室后,更是借着“严刑”的掩护,敲定了后续的所有计划。
吐和清浅帮助他搜集太子的证据,而褚遂意则要帮助她找到仇人。
至于那本书,褚遂意解释说是母亲留下的,小时候喜欢看花鸟,如今,已经不敢看了,他怕睹物思人,走不出来。
褚遂意早想扳倒太子,可太子行事缜密,多年来安插的眼线皆以失败告终
直到余清清跳出来构陷吐和清浅,他才猛然醒悟,这余清清,十有八九是太子的人。
当初吐和清浅还担心,自己未必能被太子注意到,更怕计划落空,是褚遂意留了最后一手,故意将那件绣着朱雀纹样的黑色披风放在显眼处,假意要将她“扔去自生自灭”。
他算准了许源心善,定会将披风给她披上,而那朱雀纹,正是太子早夭的妹妹褚珍珠最爱的纹样。
如今织儿的话,恰好印证了这一切。所有环节都按计划推进,吐和清浅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几分。
“我的黑色披风呢?”吐和清浅这才发觉,那件带着关键纹样的披风竟不在屋内,语气里掺了几分刻意的疑惑。
“方才被殿下拿走了。”织儿神色变得严肃,郑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好心提醒:“贵人,殿下抬举您,但是您以后可千万不要穿那件披风了。那朱雀纹样,是当年珍珠公主最爱的。”
“我知道了。”吐和清浅顺着她的话点头应下,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了然,褚遂意的计策,果然成了。
两日后,太子大殿内,余清清气急败坏的站在中央,语气满是质问:“你为什么将人带回来?不是说好了,扔到乱葬岗,自生自灭吗?”
“她有一身好医术。”太子头也未抬,指尖捏着茶盏,慢悠悠品着茶,对她的怒气全然不在意。
见他这般冷淡,余清清更觉不安,上前一步急声道:“可她是褚遂意用过的人!您把她留在身边,就是养了个祸患!”
她实在想不通,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特别,竟能让褚遂意与太子的行事都变得反常。
她是真不明白,这个吐和清浅,为什么能让这两个男人的行事,都变得如此奇怪。
“难道就因为那身医术?”余清清仍不死心,又补了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当真不怕他给你下毒?”
“她不会。”太子终于抬眼,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本太子又没招惹过她。”
“即便如此,也该多提防!”余清清还想劝说,却被太子打断:“本太子心里有数。你那边,近来可有褚遂意的新动静?”
余清清压下心头的焦躁,回道:“褚遂意把人扔出来后,倒和往常没两样。只是他那手臂,似乎没完全痊愈,我瞧着他偶尔会攥着胳膊,像是还在疼。
“那就对了。”太子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我给的药,哪有那么容易解。”
“这么说,那吐和清浅的医术也不过如此。”余清清顺着他的话说道。
“我看中的,从来不是她的医术。”
太子的声音轻了下来,目光飘向殿外,思绪却落回了两日前的马车上。当时吐和清浅昏迷着,却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口中喃喃低语,隐约喊了一声“阿兄”。
吐和清浅当时昏迷着,却在车上呢喃,她抓着他的手,隐约之中,似乎喊了一句:“阿兄。”
他绝不会听错,可不等他再细听,那声音便消失了。
也正是这一声模糊的“阿兄”,让他最终下定决心,将人带回了东宫。
“那您到底在意什么?”余清清追问着,话音刚落,脑海里“叮”的一声,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炸开,她声音都变了调:“您不会是看上那个女人了吧?”
“她还只是个孩子!”褚邵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里满是不悦,看向余清清的眼神也少了几分往日的耐心。
不等余清清再开口,他便冷声道:“你先回去吧。”
余清清彻底没了往日的沉着,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可褚邵宇根本不看她,径直转身,大步离开了大殿,只留她僵在原地,满心的不安与焦躁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