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像是下了一场虫雨,密密麻麻的黑点从天而降。
有的落在肩头,有的攀上手臂,甚至还有一只钻进了他的衣领。
它们蠕动着,爬行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压得他喘不过气。
是谁干的,一眼就能猜到。
也只有她知道,堂堂傅家大少爷,竟然怕这些看似无害的小虫子。
曲晚霞躺在椅子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傅以安的脸。
阳光透过树影洒在她脸上。
她看他嘴唇抿成一条线,牙关紧咬,似乎在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惧。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笑意从眼角一直漫到眉梢。
那笑容不带恶意,却又透着一丝狡黠的得意。
刚才不是挺镇定吗?
怎么现在脸色都变了?
曲聆野和曲颂邺也乐得合不拢嘴。
两人站在她身后,肩膀微微抖动,忍笑忍得满脸通红。
怕了吧?
活该!
就该吓吓你!
谁让你以前欺负我们家姐姐的时候那么理直气壮?
曲聆野心满意足地叉着腰,下巴抬得老高。
“大少爷身子娇贵,中暑还得花钱,多不划算。”
他拖长了语调,故意说得阴阳怪气。
“我专门做了把伞孝敬您,遮阳又防虫,多贴心!”
他说着,还扬了扬手中那把奇怪的伞。
伞面上挂着一圈风铃,底下缀满了草编的小笼子。
那根本不是用来挡太阳的,而是用来吓人的道具。
傅以安盯着眼前这孩子。
“我侄子心肠好得很,连流浪狗都舍不得踢一脚。你也不用为这点事感动到不行。”
他说这话时,还冲傅以安挤了挤眼。
“老老实实跪着。”
曲颂邺收起笑容,语气陡然转冷。
他往前迈了一步,站到傅以安正对面。
“别想耍花样,也别指望有人来救你。”
“这地方只有我们,你说的话没人听得见。”
“现在,跪下。”
“我给你记着时间呢。”
外甥像舅这话真不假。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
曲聆野那张口就来的损人本事,活脱脱是从他舅舅那儿遗传来的。
方才他还小声嘀咕说傅以安还不如家里养的兔子听话。
至少兔子知道安静吃草,不会顶嘴惹事。
可话音未落,他舅舅立马接上一句:“他连野狗都不如!”
野狗好歹还会摇尾巴求生。
这家伙倒好,跪都跪了,眼神还硬得跟铁块似的。
可要是以为傅以安会真的被他们拿捏住,规规矩矩撑着那把怪里怪气的虫伞跪满四个钟头,那明天他名字就该改成傅软蛋了。
他表面上跪着,双手稳稳托着那把破旧古怪的伞。
伞面上爬满了用朱砂画出的符纹,还有几只干枯的小虫被缝进了布料之间。
可他的脊梁始终挺得笔直,膝盖压着簸箕边缘,却没有一丝颤抖。
真正的屈服不是跪下,而是心服。
而傅以安的心,从来就不属于谁的脚下。
他转头盯着曲聆野,语气平稳地说:“你对你爸关心过头了。”
“你爸又不是风吹就倒的小姑娘。”
他是想让曲聆野明白。
在这个家里,男人之间的较量不需要孩子跳出来挡枪。
哪怕受罚,也是大人之间的事。
“再说奶奶让你爸在太阳底下跪着,自然有她的道理。”
“长辈行事,自有考量。你一个晚辈,既不知前因,也不明后果,凭什么质疑?”
可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曲聆野心口猛地一紧。
“不过。”
他偏过头,看向曲颂邺。
“四弟说得没错。”
这句话出口时,竟带了些许笑意。
曲颂邺先前曾低声嘟囔:“跪都跪了,何必还撑着那把伞?”
那时没人理他,唯有傅以安听见了。
而现在,他竟主动认下这句话,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的固执。
“我还真有点感动。”
他说得极其认真。
“感动得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谁都知道他根本不是真的感动,而是借着这句反话,在嘲弄所有人。
话音刚落,他忽然弯下腰,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俯身贴近地面,右手猛地探出,精准抓住簸箕边缘那把沾满尘土的虫伞。
从簸箕上一滚而下,伸手抓起那把伞,抬脚就朝门外走,直接甩进了鸡窝里。
幸好之前他们费尽心思布这局。
不然那些爬来爬去的小虫子,还真难清理干净。
如今被傅以安随手一扔,整把伞翻倒在地,虫尸暴露在外。
引得几只胆大的鸡凑上前啄咬起来。
天上突然掉大餐,鸡扑腾着翅膀抢成一团。
一只花斑母鸡率先冲上前,狠狠一口啄向伞面,叼起一只干瘪的甲虫便跑。
其他鸡见状立刻红了眼,纷纷展翅追击,咯咯声此起彼伏。
曲颂邺和曲聆野当场气得脸红脖子粗。
可他们终究没能动弹。
因为傅以安那一扔,不只是扔了伞,更是把他们的尊严甩进了泥里。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脸皮厚到离谱的人?
可傅以安偏偏就这么做了,而且做得云淡风轻。
曲晚霞倒是没太吃惊。
她站在廊下,手指轻轻搭在雕花柱上,沉静地看着那一幕。
对她来说,傅以安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这个人,从小就是一头不服驯的野狼。
这人当年被打得快断气了,还非要嘴硬骂两声才罢休。
她很清楚,能让傅以安跪下一次已是极限。
这不代表他服软,只说明他暂时选择了隐忍。
想要他永远低头做人?
简直是痴人说梦。
更气人的是,他回来之后,还不忘瞥她一眼。
就在经过曲晚霞身边时,他稍稍偏头,目光短暂交汇。
那一眼里藏了许多东西。
挑衅、试探,甚至还有一点微妙的玩味。
曲晚霞气得牙根发痒,差点冲上去照他脸上来一拳。
但她最终克制住了。
只要她出手,无论结果如何,都会落人口舌。
曲聆野也憋着火,小脸涨得圆鼓鼓的。
就在曲颂邺怒不可遏、即将迈步向前时,曲聆野忽然伸出手。
何必跟他吵?
亏的是咱们!
是啊,就算骂赢了又能怎样?
傅以安根本不care。
与其耗费精力与他争口舌之利,不如保存实力。
于是俩人躲到堂屋角落的阴影里,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商量对策。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低声密谋着怎么整治傅以安,时不时还比划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