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杯子,也没仔细看。
随意吹了两口气,低头抿了两口。
茶不算烫,味道也平平无奇。
可这礼节不能省。
喝完后,随手一递。
傅以安立刻双手恭敬接过空杯。
他垂眸片刻,声音平稳地道:“谢谢爹。”
那杯壁尚存余温,他手心本就细嫩。
这一碰热物,顿时泛起一片刺目的红。
皮肤薄,血色一激便显。
他自己倒是浑然不觉,只静静站着。
当他转身去端第二杯茶时,池颂邺正好站在边上。
见状,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可偏偏,傅以安脸上毫无波澜,神色如常。
曲晚霞站在角落里,悄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傅以安已捧起另一只搪瓷杯,一步一步走到池母面前,双膝稳稳跪下。
他双手高举茶杯,脊背挺直。
“娘,女婿傅以安给您敬茶。”
池母冷眼看他半晌,没立刻伸手。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鸟鸣隐约传来。
最终,她才伸手一把接过杯子,指尖划过杯沿,动作毫不温柔。
她低头瞥了一眼杯中。
茶早就凉透了,表面甚至浮着一层淡淡的油膜。
显然泡了很久,没人管。
摆谱也没用,该办的事还得办。
今日既是认亲仪式,她再不情愿也得走完这一套程序。
“进了我曲家门,当了我闺女的上门女婿,往后你就得守咱们家的规矩。对上,要孝顺长辈,言语恭敬;对下,要体贴妻儿,担起责任;家里大小事务,你也得操心。这些我会慢慢教你,一步一步来。可有一点你要记住,若做得不好,别怪我不留情面。”
傅以安垂首聆听,神情恭顺。
等她说完,立即应道:“明白,谢谢娘。”
他越这样干脆,曲家人心里就越不得劲。
原本众人聚在这里,多少都存了点“看笑话”的心思。
可结果呢?
对方跟没事人一样,态度端正,应对得体。
既不顶撞,也不求饶,反而显得他们这群人故意刁难。
这感觉,就像一拳狠狠打出,却砸进了棉花堆里。
家里最鬼精的老三池颂轻一直冷眼旁观,此刻见气氛僵住,便慢悠悠开了口。
“娘,要不先让他去做早饭?小野和小鱼还饿着呢,吵着要吃煎蛋。规矩以后再讲也不迟,总不能让俩孩子空着肚子等训话吧?”
这话听起来贴心,实则暗藏机锋。
让傅以安去厨房干活,既能继续折腾他,又能测试他是否真改了性子。
岂不是一举两得?
池母一听,觉得有理,当即点头:“说得对。跟我来!”
她站起身,裙摆微动,头也不回地朝厨房方向走去。
傅以安默默站起,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端着空杯紧随其后。
几个兄弟立马一窝蜂跟上,脚步杂乱,嘻嘻哈哈地挤作一团。
厨房,将是今天真正的战场。
曲晚霞抱着闺女,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
她打心底里不信傅以安会做饭。
这家伙别说掌勺了,进厨房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清。
更别提他家一直用的是柴火灶,烧饭讲究火候、控温、添柴,全凭多年经验积累的手艺。
哪是城里少爷随便试试就能搞定的?
所以,她压根儿就不信他会这门“技术活”。
她叉着腰站在门口,就蹲在边上等着看他出丑。
最好是被烟熏得咳嗽连连,锅都掀不起来,那才叫热闹。
房子前年刚翻新过,多了三间宽敞的屋子。
屋檐翘角刷了新漆,墙白瓦亮,整整齐齐。
厨房是曲晚霞亲自设计的,花了不少心思,光图纸就改了七八遍。
地面、灶台都是用水泥浇筑的,结实耐用还不积水,打扫起来特别方便。
墙边一排大窗户敞亮得很,阳光能直直地照进来。
洒在案板上,连面粉都显得格外细腻。
窗台上还摆着几盆她养的香葱和薄荷,绿油油的一片。分生气。
池母一进门,拿起个大搪瓷盆,手腕一转,舀了一大勺雪白的面粉倒进去。
她一边搅拌一边转身,对傅以安说道:“我们这有规矩,新人进门第一顿,得亲手擀面条。”
“你先将面和成团,软硬适中才行。等会儿我教你擀,别心急,手要稳,力道要匀。”
“好的,娘。”
傅以安恭敬地应了一声。
即便被全家人围在厨房门口围观,他也没露出半分局促。
曲晚霞在旁边冷笑一声。
装模作样,待会儿连面都揉不成,看你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曲晚霞暗骂他脸皮厚,简直厚得能挡子弹。
可就在她腹诽的瞬间,傅以安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精准无比地落在她脸上。
她心头一跳,差点把怀里的池秋娥搂得太紧。
“你看我干嘛?”
她强作镇定,故作凶狠地质问。
“揉你的面啊。”
傅以安淡淡开口,语调平静。
他说话的时候没挪开视线,眼底映着灶台的光。
她故意压低声音,装出凶巴巴的样子想镇住他。
“少贫嘴,赶紧干活!”
谁知傅以安居然不为所动。
反而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咱婚礼还没完呢。你不帮我掀盖头,我哪儿看得见面在哪儿?”
曲晚霞一愣,随即眯起眼睛。
这是在怪她没揭盖头?
他以为她揭个盖头会不好意思?
呵!
笑话!
她曲晚霞什么时候怕过谁?
“神经病吧!”
她低声骂了一句,气得把怀里睡得正香的池秋娥一把塞进池颂霖的怀里。
“接好了啊!摔着我找你算账!”
话音未落,她已是几步冲上前去。
伸手“哗啦”一下,粗暴地扯掉了傅以安头上那层厚重的红盖头。
红布飞起的刹那,傅以安的脸瞬间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那张脸轮廓分明,下颌线条清晰。
喉结上系着一条青色丝带,细细一圈。
那双细长的眼睛黑得发亮,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刚才盖着红布看不清,只能靠想象描摹他的神情。
可现在,真真切切地对上那双眼睛。
曲晚霞才猛然意识到这张脸的杀伤力有多强。
连一向沉稳持重的池母,都短暂地失了神。
这小子……长得也太俊了!
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贵气,又不失男子气概。
比她当年那个憨厚老实的丈夫……
啧,简直是云泥之别。
呸呸呸!
“行了!别傻站着,一家人还等着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