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风山，后山校场。
十名身着漆黑铁甲的汉子，如铁塔，肃立在校场中央。
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甲胄。
它不像大衍朝制式的札甲，由无数小甲片编缀而成。
而是由一块块精心锻造的弧形钢板，通过皮带和铆钉巧妙地连接在一起，覆盖了全身的要害。
胸甲、背甲、肩甲、臂甲，甚至是包裹着大腿的裙甲，
每一片都闪烁着冰冷的，属于钢铁的幽光。
阳光下，那黑色的甲胄表面，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只余下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为首一人，正是二当家张奎。
他没有戴头盔，魁梧的身躯被这套量身定制的板甲包裹，整个人膨胀了一圈，宛如魔神降世。
他手中，提着一把新造的环首刀。
林霸天、苏凤翎，以及山寨的一众头目，站在高台上。
台下，是黑压压的山匪，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对着那十个“铁罐头”指指点点。
“乖乖，这就是用那‘钢’打出来的宝贝？”
“看着就结实！比官军的皮甲强一百倍！”
“就是不知道中不中用。”
议论声中，林霸天洪亮的声音响彻全场。
“都给老子看好了！”
他转向校场另一侧，那里，早已站着十名山寨里最精锐的弓箭手。
“三十步！”
“给老子放箭！朝着张奎，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三十步！
在这个距离，强弓劲弩，足以洞穿三层牛皮甲！
这不是测试，这是要人命！
那十名弓箭手也愣住了，面面相觑，不敢拉弓。
“寨主，这……”
张奎却咧嘴一笑，将环首刀往地上一插，双手抱胸，摆出一副任君施为的架势。
“磨蹭什么！军师说了没事，就肯定没事！”
“射！出了事，我担着！”
林霸天吼道。
弓箭手们不再犹豫，齐齐拉开了弓弦。
嗡——
弓弦震颤。
十支狼牙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瞬间跨过三十步的距离，狠狠地撞在了张奎的身上！
叮！叮！当！当！叮！
一连串密集的，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那声音，不像箭矢射入肉体，更像是有人用锤子在敲打铁板！
台下数千山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然后，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十支足以射杀奔马的利箭，在接触到黑色板甲的瞬间，竟被一股巨力弹开！
有的箭杆当场折断，有的箭头崩碎，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张奎的脚下。
而张奎，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甲。
上面，只有十个浅浅的白点。
连一道印子都没留下！
他甚至伸手拍了拍胸口，发出砰砰的闷响，咧着大嘴，
冲着对面目瞪口呆的弓箭手们喊道：“没吃饭吗？再来！”
全场，死寂。
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数千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张奎，又看了看他脚下那堆无力的断箭，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这还是人吗？
这是刀枪不入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声。
“我的娘啊！”
下一秒，山呼海啸般的狂吼，轰然爆发！
“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神甲！这是神甲啊！”
“哈哈哈！有了这东西，官军算个屁！”
所有山匪都疯了，他们疯狂地挥舞着手臂，
脸上的表情由震惊化为狂喜，最后变成了极致的崇拜。
他们看向高台上那个白衣胜雪的年轻身影，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林霸天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抓住儿子的肩膀，手都在抖。
“儿啊！儿啊！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能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我林霸天，要发了！”
山寨的士气，在这一刻，被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然而，狂喜的氛围中，一丝不和谐的声音，悄然出现。
人群里，一个断了半截手指的老匪，扯着嗓子喊道：“军师！寨主！这神甲太厉害了！
什么时候也给俺们兄弟一人来一套啊？”
这一嗓子，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狂热的欢呼声，渐渐低了下去。
是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十个“铁罐头”身上，
移到了自己身上穿着的破烂皮甲和布衣上。
再看看那些装备神甲的汉子，都是最近才加入“格物院”护卫队的生面孔。
一股酸溜溜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对啊，凭啥就他们有？”
“咱们这些跟着寨主拼了快十年的老兄弟，怎么连块铁片都分不到？”
“这不公平！”
林霸天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眉头一皱，就要发火。
“吵什么吵！都给老子闭……”
话没说完，就被林天朗轻轻按住了。
林天朗往前走了一步，校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我知道，兄弟们都想要这身甲。”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也向大家保证，这身‘玄武甲’，以后，山寨的每一个战斗弟兄，都会有！”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但是！”
林天朗话锋一转。
“这玄武甲，用咱们最好的钢，
最好的工匠，不眠不休一个月，也才造出十套。
成本，更是天价！”
“山寨的资源有限，不可能一蹴而就。”
“所以，从今天起，想要玄武甲，想要环首刀，
想要顿顿吃肉，想要在山寨里住上带院子的好房子……”
“一个字，挣！”
他拍了拍手。
猴子带着几个人，抬出一块巨大的木板，立在校场一侧。
木板上，用木炭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青风寨军功积分兑换条例》
“从今天起，山寨实行军功积分制！”
“上阵杀敌，斩首一级，记十分！活捉一个，记五分！”
“参与山寨建设，修路、开矿、烧水泥，按工作量记工分，一工分兑换一积分！”
“训练考核，名列前茅者，有积分奖励！”
“检举揭发对山寨不利的人和事，有积分！”
“为山寨提出好的建议，被采纳者，重奖积分！”
林天朗指着那块巨大的木板。
“积分，就是山寨里的硬通货！”
“一百积分，可以兑换一把新式钢刀！”
“三百积分，可以兑换一套制式皮甲！”
“一千积分，可以申请兑换一套玄武甲！按积分排名，先到先得！”
“积分还可以换米，换肉，换酒，换布匹！
甚至，你们的家人，也可以凭积分，优先进入学堂识字！”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明了。
刚刚还充满了怨气和嫉妒的山匪们，此刻全都挤到了木板前。
他们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生怕漏掉了什么。
抱怨？
不满了？
早就没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挣积分！
老子要挣积分！老子要换玄武甲！
原本一触即发的内部矛盾，在林天朗一套组合拳下，
瞬间被转化为一股前所未有的，积极向上的内部竞争动力。
高台上，林霸天看得目瞪口呆，最后只能冲着儿子，心悦诚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还是读书人厉害啊！
林天朗看着台下重新变得狂热的人群，心中毫无波澜。
人性本就如此。
绝对的公平不存在，但一个清晰的，有盼头的上升渠道，却可以解决百分之九十的内部问题。
就在他准备宣布解散，让这股热情投入到山寨的建设中去时。
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探子，神色慌张地冲上了高台。
“不好了！军师！寨主！”
“山下，周县令的加急信！”
信使从怀里掏出一个细细的竹筒，双手呈上。
竹筒上，用红漆画了三道圈。
这是他们和周正约定的，最高级别的警讯！
林天朗心里咯噔一下，接过竹筒，倒出里面的小纸卷。
他缓缓展开。
纸上只有两行字。
钱文才、士绅联名告状，已达州府。
雁州知府派其首席幕僚张敬德，即日抵达青阳。
林天朗拿着纸条，默然不语。
纸条的最后，还有一行周正用血写下的小字。
此人，乃当朝丞相魏庸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