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酒儿九点回到了家,洗了个澡,又熬了一小锅橘子糖水,在她的记忆里,不管谁喝了酒,姨妈都会给他熬橘子糖水解酒,熬好了已经将近十点了,她披了一件大衣就去楼下等。
天上飘了雪花,随风打着转儿,久久不肯落下,在路灯下发着光,像是坠落的星子,她仍站在那里等,没有灯笼,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烟火忽明忽灭,照得她的脸晦暗不明。
不知等了多久,她看见吴烟走过来,他穿着一件肥大到不合身的大衣,可能是因为步行的原因,又多带了一顶狗皮帽子,他走得很慢,雪花落满肩头和帽顶,看起来毛茸茸的,姜酒儿看着他,不知不觉笑了,她并不认为他奇怪,反倒觉得有点可爱。
吴烟一眼就看到她了,她笑了,是看见他之后笑的,笑得好看极了,她从没这么笑过,这种自然又轻松,发自内心的笑,路灯的光投在她身上,扫了一点阴影,周围大雪纷飞,帝都的冬天很冷,但他并不觉得冷。
“冷不冷啊?”他尽量走快一点,“怎么站在这儿?”
“抽烟。”
她手边放着一个装了一半水的瓶子,里面飘着十几个烟头。
吴烟走上前,握住她的左手,很冷很冷,像冰一样。他脱掉大衣裹住她,大衣里藏着打包好的食物,又摘下热气腾腾的狗皮帽子戴到了她头上,他抓着她的手,放在嘴边哈气,抬头对她笑,
“你在等我对不对?”
他的头上落了雪花,头发很软,雪花窝在里面,很舒服的样子,她伸手拂掉了,没说话。
吴烟笑,很高兴的样子。
“我能上去吗?我有礼物要给你。”
他是走进来的,姜酒儿就知道今晚是赶不走他的,无妨。
她丢掉了水瓶,手指勾上了他的袢带,引他上去,吴烟就安静地跟着她,她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香气,她就是不拉着他也会跟上去的。
打开玄关的灯,她拿出了准备好的干净拖鞋,吴烟愣了一下,皱着眉看她。
“这是阿宽的,不过是干净的。”
吴烟知道,韩宽是她弟弟,准确的来说是她乳母胡彩云的儿子,比她小七天,胡彩云在一次车祸中救了她,苏家就把韩宽当自己的孩子养到现在。
“阿宽是谁?”他明知故问。
“我的弟弟,”姜酒儿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在帝都大学念书,偶尔会来我这里住一晚。”
他哼哼着换好鞋,然后把打包的食物放到了餐桌上。
“我们是在扶酥酒店吃的饭,想着你可能还没吃呢,就专门给你打包了点,想必那儿的饭菜应该合你的口味。”
姜酒儿去厨房盛了一碗糖水出来,很好看的雕花玻璃盏,晶莹剔透的橘瓣透过来,让人看了心情很好。
“我吃过饭了,这个就明早再吃吧,”她把糖水端到他面前,“把这个喝了吧。”
“谢谢。”吴烟双手接过来,也没问为什么,呼噜呼噜几口就喝了。
“就吃一碗吧,晚上吃多了甜食坏牙齿。”
“好。”他放下玻璃盏,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是MESUE的戒指盒,姜酒儿打开看,一枚很大很美的红宝石戒指,鸽血红,全火彩,强荧光,目测超过五克拉,周围镶嵌了八颗圆钻,呈花朵状,鲜活热烈,洋溢着生命的活力。
她淡淡地看向吴烟,“我要自己戴上吗?”
吴烟笑,接过来:“让我来。”
她伸出手,他帮她戴上,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
“太美了,”姜酒儿将戒指对着灯光,看得很仔细,“都达到收藏级别了。”
“之前有两位贵妇人争这颗红宝石,甚至不惜借助舆论打压对方,撕得很难看。”
姜酒儿好像听到过这个故事,但是记不清了,就随口问了一句:“后来呢?”
“吴问听说了,他觉得她们两个的所作所为配不上这颗宝石,就自己收藏了,”他拉着她坐到了沙发上,抓着她的手看,“现在是你的了。”
“你买下来了?”
“自家东西嘛,都是你的。”他说的轻飘飘,就好像地主家的儿子送了小姑娘一个馒头,对她说,随便吃,家里粮仓满的,管够!
姜酒儿也笑了:“太贵重了。”
“我只觉得这种红色很配你,很好看。”
她的美是公认的明媚张扬,华丽贵气,也只有这般极度的美艳才压得住这放肆的红色。
“你想要什么?”她很直接地问,既然是合作嘛,就要有来有往,没有一个商人会做亏本的买卖。
“我想住下来。”他也是一样的直接,不仅直接,而且认真。
姜酒儿笑,她料到他会留下来,但在她的设想里应该是软磨硬泡,死皮赖脸的那种,而不是现在这样,一本正经又毫不遮掩。
“认识第二天就同居?你不觉得着急了点嘛。”
“成年人的爱情就是这么迫不及待。”他仍是正儿八经的态度。
姜酒儿点头,站起来回了房间,吴烟也不急,至少她没有轰他走,也没有报警,那他就慢慢等。很快,她就抱着一堆东西出来了,是浴巾,毛巾和牙刷,他站起来去接,像只欢快的巴儿狗。
“去洗澡吧,我帮你换床单。”
“我睡哪儿?”
“阿宽的房间。”
她的房子是三室,最小的一间被她改成了画室,她这里只有何风和韩宽可以过夜,韩宽睡客卧,何风和她一起睡,吴烟是第三个在这里留宿的人,她为他破了例。
她打开房间的门引他进去,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新的睡衣递给他,又扯出干净的床单枕套,吴烟按住她的手。
“不用换,很干净了。”
“你去洗吧,我来换。”
吴烟洗完澡出来,床单已经换好了,干干净净的,枕头摆放的整整齐齐,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到客厅去找姜酒儿,她坐在沙发上,摆弄着一个小玩意儿。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怪精巧的。”他没话找话,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不说说话岂不枉误了这良辰美景。
姜酒儿抬头,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九连环。”
吴烟很自然地坐过去,低头打量着:“你直接拽下来不就行了。”
她失笑:“拽不下来的。”
他伸手:“我可以试试吗?”
她麻利地把环都提上去,递给他,他轻轻地试了试,的确拽不动,又使了使劲,银的质地较软,一下子就变形了。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不知是头发上的水还是额头上的汗,顺着他的额角流到下巴上,砸进了沙发坐垫里。
姜酒儿拿起毛巾,很轻柔地帮他擦:“你赔我。”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软软,不是抱怨,像是娇嗔。
“好,”吴烟抬头看她,咧嘴笑了,“明天我就去给你买,买个金的。”
“我不要,金子打的重,玩久了手腕疼,”她弯身帮他擦擦耳朵,细致又温柔,“你对五味子过敏吗?”
他的左侧脖颈有一颗痣,很性感,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很想伸手戳一戳。
“五味子?不知道,应该不过敏,我好像没有过敏的东西。”他活得好糙,吃得比猪还杂。
她停下手,把眼睛从他的痣上移开,从茶几上端过一个杯子,递给他:“喝了吧,护肝的。”
吴烟接过来,看都没看就喝了,有点酸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她极快地往他嘴巴里塞了一块冰糖,嘴唇碰到她的指尖,尝到了甜甜的味道。
“我肝没事的。”迟钝的大脑,喝完了才想起来解释一下。
“喝酒伤肝,”她把杯子放回去,拿着她的九连环看,“喝过酒后喝一点五味子水不至于太伤身。”
他凑过去一点,笑着说:“我没喝酒,都是阿枝喝的。”
她也笑了:“那我白忙活了。”
他看着她,很认真,头顶的光落到眼睛里,像很好看的星子,他本就生得一副乖巧的皮囊,真诚的时候会让人很想摸摸他的头:“谢谢。”
她真的摸了摸他的头,头发还有些湿,像是在拖拽她的手。
“不客气。”
他仍看着她,目光直接但不露骨,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酒儿,”他轻轻地唤她,“我什么时候可以吻你?”
他的头脑是清醒的,但也说不清此刻的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应该是骗她的吧,毕竟,他们才认识两天,而他又一向理智。
姜酒儿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她身上又难降的野性,像妖,但骨子里又是温柔的,这是常态,并非偏爱,她会主动出击,也会借力打力,她知道吴烟的套路,但她更会装傻。
“我觉得我们该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地来。”
他脸上没什么反应,点了点头:“应该的。”
“今晚送了定情信物,明晚再接吻。”
“明晚,”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咂么出了一点甜,“好。”
“浴室有吹风机,你吹干头发再睡,不然第二天会头疼,”她站起来,弯下腰,嘴唇在他的痣上蹭了一下,“晚安,阿默。”
“晚安。”他不看她,去看放在沙发上的九连环。
她去刷杯子了,他一步一步地回了房间,很镇定的背影,看不出什么异样,如果忽略那两只红彤彤的耳朵的话。
第二天,姜酒儿很早就起床了,她先是倒了一粒药出来,仔细算算时间,差不多又该病了,就又多倒了两粒,和着水吞了。
洗漱之后就把他昨晚打包来的饭食加热了一下,又熬了点粥,她六点就要去ARC大楼,樊华要安排一下时装周的具体事宜,樊华从去年开始就将大部分精力用在了东国,这是姜晴的愿望,他一定要实现,所以除非有很重要的事情,不然他是不会离开的,时装周就是很重要的事情,月底就要去F国了,眼前是一大堆的准备工作。
吴烟睡觉很轻,听到外面的动静就醒了,但他又赖了一会儿床,翻来覆去,琢磨着这段感情,其实他已经想了一晚了,越想越头疼,感情确实是个麻烦东西,哪怕只是逢场作戏。
最后他决定不去想了,他又没什么损失,先玩玩再说吧,想通了,他才趿拉着拖鞋出来,却没发现左右都穿反了,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
“怎么起这么早啊?”他又打了一个哈欠。
姜酒儿正在盛粥,很自然地使唤他。
“过来端饭。”
“哦。”
他很听话地照做,她跟在后面,拿着餐具。
“洗漱了吗?”
他答得很快:“不用洗。”
她转身回了厨房,收了一套餐具,只拿着她自己的出来了。
吴烟无奈求饶:“我去洗,我去洗,好酒儿,你别不管我饭。”
“去吧,我等你。”她不为所动,铁面无私。
他很快的洗好了,欢快地跑过来,凑到她身前,伸着手臂说:“我洗的可干净了,酒儿你闻闻,香喷喷的。”
姜酒儿给他夹了两片酱肉并不区闻:“吃吧,我六点就要去ARC。”
“那你什么时候去鹿台大楼?”
“陶知让我一点去,他说要准备一下。”
吴烟麻利地剥了一个茶鸡蛋,放到她盘子里。她正拿着半个银丝卷,一丝一丝的吃。
“多吃点,看你瘦的。”他拿起另一半银丝卷,一口吃掉了。
她笑,两丝两丝的抽着吃。
吴烟吃得多又快,吃饱了就擦擦嘴巴坐在一旁看她吃,她吃饭很慢,嚼得也很斯文,喝粥是小口小口的,不像他只会饮牛饮马那样喝,她的筷子和汤匙也是安安静静的,从来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他看着,大气都不敢喘,等她吃完了,他很乖巧地站起来收碗筷,然后一股脑塞进了洗碗机里。
“酒儿。”他突然叫她。
她正在穿袜子,一抬头他就到了眼前,蹲下身子,左腿跪在地上,很笨拙地帮她,她昨天就看出了他有一点跛,这一蹲就彻底清楚了,他的腿有伤,像樊华一样,阴雨天气会很疼。但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微微后仰,看着他头顶翘起的呆毛,很想伸手拨一拨,她也不问他为什么叫她,就静静地等他说。
袜子穿好了,他又帮她把拖鞋穿好才抬起头,眸子真诚,恍惚间,她又想起了韩宽,那个傻孩子也总是这样看着她,很认真很乖巧的模样,像是捧着一颗心。
“我送你。”
“你车呢?”她忍着笑,问。
“……”他挠挠头,憨憨的笑,“那你送我吧。
“去换衣服吧,“她低头,“出门的时候记得把鞋子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