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正是皮草行生意最火爆的时候。
可如今这年景,寻常人家连肚子都填不饱,哪还有闲钱置办什么皮草?
因此那家挂着诚信皮草牌匾的店铺,门前也是冷冷清清,瞧不见半个客人。
宋青山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破棉袄,呼出一口白气,抬脚迈进了店铺的门槛。
一股混杂着皮料腥膻和木炭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稍微缓和了一些。
柜台后头,一个穿着山羊皮坎肩留着两撇鼠须的掌柜正靠在椅子上打盹。
听到门帘响动,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朝宋青山这边扫了一眼。
见他一身穷酸打扮,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风雪的寒气,便又把眼皮耷拉了下去,连坐直身子的意思都没有。
在他看来,宋青山这种人,十有八九是冻得受不了,进来蹭点暖气罢了。
绝不可能是来买皮草的。
就算是要卖东西,又能拿出什么好货色?
无非就是走了狗屎运,逮了只黄皮子,或者干脆是家里养的土狗死了,舍不得埋,剥了皮想换两个铜板。
这种不入流的货色,根本用不着他这个掌柜的亲自招呼。
一个伙计倒是想上前,可见掌柜的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也失了热情。
只是站在一旁,等着宋青山自己开口。
宋青山对此毫不在意,他不是来跟人生气的。
他无视了那个店小二,径直走到了柜台前,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油亮的木质台面。
“掌柜的,有货出手。”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平稳。
那掌柜的被扰了清净,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慢吞吞地坐直了身子。
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货啊?先说好,黄皮子狗皮之类的玩意儿,我们这儿可不收了,没人要,占地方!”
宋青山也不答话,只是默默地解开怀里的草绳,将那四张卷得整整齐齐的雪兔皮,一张一张地摊开在了柜台上。
那皮毛洁白如雪,没有一丝杂色,厚实而又柔软,在店铺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掌柜原本不耐烦的念叨声戛然而止,那双半眯着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整个人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凑到柜台前。
“这是雪兔皮?”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活了半辈子,跟皮草打了一辈子交道,这种品相的雪兔皮,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张!
这玩意儿可是抢手货,镇上的富户员外,谁不想给家里的婆娘闺女做一件雪白暖和的围脖或者手笼?
“让我瞧瞧!”
掌柜的也顾不上什么架子了,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兔皮,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
他的手指在柔软的皮毛上抚过,感受着那顺滑的触感,嘴里啧啧称奇。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可当他翻到皮毛中间时,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息。
“唉,可惜了。”
他指着皮毛上那个不起眼的小孔,对宋青山说道:“小兄弟,你这雪兔,都是一箭毙命的吧?”
“手法倒是干净利落,可偏偏就把这最值钱的皮子给打穿了。”
“你瞧瞧,这孔不大,但终究是个瑕疵。”
“要是没这个孔,你这一张皮,少说能值一两银子!”
“现在嘛。”
掌柜的捋了捋鼠须,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一张最多给你五钱银子,这价钱绝对公道!”
五钱银子一张,四张就是二两。
这个价格和宋青山心里的预期差不多。
他知道这掌柜的肯定压了价,但眼下他急需用钱,也没工夫去别家比较。
“可以。”宋青山干脆地点了点头。
“爽快!”掌柜的见他答应得这么痛快,脸上笑开了花。
这种好东西根本不愁销路,转手卖给镇上的大户人家,一张皮至少能赚个三四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利润。
他麻利地从钱箱里取出一些碎银,用戥子仔细称了二两,用油纸包好递给了宋青山。
“小兄弟,以后要再有这种好货,可一定要先送到我这儿来啊!”
宋青山接过银子,揣进怀里,点了点头转身便准备离开。
“哎,小兄弟,等一下!”掌柜的却突然叫住了他。
宋青山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
只见那掌柜的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探究的光芒,状似随意地问道:“小兄弟面生得很啊,不是镇上的人吧?你这几只雪兔是自个儿猎到的?”
宋青山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看来对方是不信自己有这个本事。
他脸上不动声色,反而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挠了挠头道:“掌柜的好眼力,俺是附近村里的,这几只兔子也是俺走了狗屎运,恰好碰上的。”
“哦?运气这么好?”
掌柜的眼神闪了闪,没再多问,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那小兄弟可真是好福气,慢走啊。”
宋青山点了点头,不再停留,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凛冽的寒风再次灌了过来,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直到走出老远,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糊涂!
这青石镇附近的山林,大半的猎户都依附着王家讨生活,王家几乎垄断了镇上的猎物和皮草生意。
这家皮草行能开得这么安稳,背后要是跟王家没点关系,打死他都不信!
刚才那掌柜的最后那一问,看似随意,实则是在试探他的底细!
一个面生的穷小子,突然拿出四张品相极佳的雪兔皮,还说是一箭毙命,这事儿怎么听都透着古怪。
恐怕自己前脚刚走,后脚这老狐狸就会把消息递到王家耳朵里。
“妈的,还是大意了。”
宋青山捏了捏怀里还带着体温的碎银,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他本以为卖几张兔皮是件小事,却没想到这小小的青石镇里也是处处藏着凶险。
看来以后行事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若是有门路,直接将猎物卖给那些高门大户才是最好的选择,不仅安全价格还能高出一两成。
下次一定要长个心眼。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暂时压下。
当务之急,是给家里人添置过冬的物资。
二两银子不算多,但省着点花也足够了,好在他之前卖鹿还剩下几两碎银。
他先是去粮油铺子,称了五十斤白面,二十斤糙米,又买了一小罐油和一包盐。
然后又去布庄,扯了几匹最厚实的粗布,还买了好几斤棉花,准备让嫂嫂们给家里人做几身过冬的棉衣棉裤。
最后他又去了一家煤炭铺,订了五百斤黑炭,跟老板说好了,让他过两天直接送到村外山脚下的破庙去。
将买来的东西打成两个沉甸甸的大包裹,宋青山一左一右扛在肩上,朝着村子的方向大步走去。
风雪似乎比来时更大了,但他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有了这些东西,嫂嫂和侄子们就不用再挨饿受冻了。
破庙虽然简陋,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用心经营,总能变成一个温暖的家。
扛着近百斤的重物,宋青山却感觉不到丝毫疲惫,脚下的步子反而越来越快。
远远地他已经能看到那座矗立在风雪中的破庙轮廓了。
可就在他即将抵达庙门口的时候,脚步却猛地停了下来。
只见破庙的屋檐下,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崭新的绸布棉袍,腰间挂着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手里还拎着一只油纸包着的烧鸡,正背着手百无聊赖地看着漫天飞雪。
不是里正赵喜,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