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青石镇的风波,对于此刻已经深入黑熊岭的宋青山一行人来说,是全然不知的。
他们已经抵达了柳国安上次探路时发现踪迹的区域。
这里的景象,让安大、安二这两个年轻猎户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起来。
周围的林子里,随处可见被拦腰撞断的粗壮树木,那狰狞的断口昭示着撞击者何等恐怖的蛮力。
几块裸露在外的巨大山石上,留下了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仿佛是被铁钩硬生生犁过一般,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雪地上,散落着一些干涸发黑的血迹,还有几撮粗硬的黑色皮毛,在寒风中微微抖动。
“都别愣着了,找个背风的地方,生火!”
柳国安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他选了一处三面被山壁环绕的凹地,这里相对安全,也能挡住刺骨的寒风。
很快,一堆篝火便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驱散了周遭的些许寒意,也让几个神情紧绷的汉子稍稍松了口气。
宋青山射杀的那只肥硕野鸡,已经被处理干净,架在火上炙烤。
油脂被火焰一燎,滋滋作响,滴落在火堆里,激起一小簇火苗,浓郁的肉香味很快就弥漫开来。
气氛看似轻松,但安大和安二两兄弟,却还是坐立不安。
他们一会儿摸摸背上的弓,一会儿又警惕地朝着黑漆漆的林子深处张望,手心全是冷汗。
“青山哥,那熊瞎子,真有那么厉害?”
安二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忍不住小声问道。
李大壮虽然没说话,但那双紧紧握着柴刀的大手,也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他们这些人,打了一辈子猎,可对付的都是些兔子、野猪、狍子之类的东西。
熊,那可是山里的王,是能跟老虎掰手腕的凶物。
更别提是一头发了疯的熊。
镇上那些老人都说,疯狂的熊瞎子,六亲不认,刀枪不入,身上挨个十刀八箭的,还能拖着人跑出几里地去。
这种根深蒂固的恐惧,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消除的。
宋青山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笑了笑。
他伸手撕下一条烤得焦香流油、外酥里嫩的鸡腿,直接递给了安二。
“吃吧,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等会儿见了那畜生,手软了可不行。”
安二愣了一下,看着那香喷喷的鸡腿,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却没敢吃。
宋青山又撕下另一条,扔给了李大壮,自己则扯下一只鸡翅,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你们怕什么?”
他一边嚼着肉,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这畜生,本来这个时节应该在洞里睡大觉才对。”
“估摸着,是去年冬天没吃饱,饿得狠了,或者是身上得了什么病,疼得睡不着,才从冬眠里头提前醒了过来。”
“你们看这周围的痕迹。”
宋青山指了指那些被撞断的树木。
“它在这里折腾了快一个月了,弄出这么大动静,却连只兔子都没抓着,说明它已经疯了,没了章法,只知道用蛮力。”
“一头又饿又病,还瞎了一只眼的熊,说白了就是强弩之末。”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安家兄弟和李大壮脸上的惊惧之色,都消退了不少。
是啊,听起来是这么个道理。
“从这些脚印来看,它现在应该就在这附近一带徘徊,不敢走远。”
宋青山继续分析道。
“熊瞎子虽然厉害,但脑子笨,咱们只要不跟它硬碰硬,它就没什么好怕的。”
他站起身,指了指旁边几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
“到时候万一不对劲,咱们就立马往树上爬。”
“熊瞎子虽然也会爬树,但它身子笨重,速度慢得很。”
“咱们在树上,居高临下,想怎么射它就怎么射它。”
“它要是敢在树下撞树,咱们就换棵树。”
“它要是想逃,那更好,正好是咱们的可乘之机!”
有了明确的退路和战术,几个猎户心里的石头顿时落了大半。
对啊,打不过就上树,这么简单的法子,他们怎么就没想到?
一时间,众人看宋青山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佩。
这年轻人,不光箭法好,脑子也转得快,临危不乱,确实是干大事的料。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柳国安,嘿嘿一笑,从自己随身的包裹里,神神秘秘地取出来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
他将包裹一层层打开,当最后一层油布揭开的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混杂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臭味,猛地扩散开来。
安家兄弟和李大壮闻到这味儿,都是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宋青山目光一凝,看清了那油布里的东西。
那是一团血丝呼啦、暗红色的肉块,上面还连着不少血管和筋膜,虽然已经被冻得有些僵硬,但依旧能看出其原本的模样。
“这是牛胎盘?”宋青山立刻认了出来。
“哈哈哈,好兄弟,好眼力!”
柳国安得意地大笑起来。
“没错!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好玩意儿!”
他晃了晃手里的牛胎盘,解释道:“想用一般的生肉来引那畜生上钩,难!”
“那些大家伙,一个比一个精,闻着味儿不对,根本不会靠近。”
“但牛胎盘不一样!”
柳国安的眼神亮了起来。
“这玩意儿的气味,又腥又冲,对那些吃肉的猛兽来说,就是天底下最香的宝贝,比什么人参鹿茸都管用!”
齐老爹那一直半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了几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用牛羊的内脏或者胎盘做诱饵,是他们这些老猎手才知道的秘诀,效果确实非同一般。
“光有这个还不够。”
柳国安咧嘴一笑,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将里面一些黑褐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了牛胎盘上。
“我还给它加了点料。”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这药,是我以前得来的方子,无色无味,但药性极烈。”
“等那畜生吃了这东西,还不是任由咱们宰割?”
安家兄弟和李大壮听完,眼睛都亮了,脸上最后一丝恐惧也被兴奋所取代。
有计谋,有诱饵,有毒药,还有退路!
这哪里是去拼命,这分明就是去捡钱啊!
“走,咱们去给它布个饭局!”
柳国安说干就干,他拎着那散发着浓烈腥气的牛胎盘,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开阔地的上风口。
他将牛胎盘往地上一放,又掏出另一个小包,往上面撒了一些白色的粉末。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原本已经被冻得有些发僵的牛胎盘,在接触到白色粉末后。
竟像是被泼了热水一般,开始冒出丝丝白气,迅速变得柔软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比刚才浓郁十倍不止的血腥气,轰然散开,顺着凛冽的寒风,朝着黑熊岭的深处飘散而去。
柳国安满意地拍了拍手:“这风向正好,这股子味儿,至少能传出去好几里地,那畜生只要在这附近,就肯定能闻到!”
做完这一切,众人又悄无声息地退回了之前的藏身地。
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微弱的红光。
柳国安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他对着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都吃饱喝足了,就地休息,养精蓄锐。”
“这些东西,白天胆子小,不愿意出来。”
“等天一黑,咱们的好戏,就该开场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一行人不再说话,各自找好位置,将武器放在最顺手的地方,靠着冰冷的山壁,闭上了眼睛。
风声在山谷间呼啸,像是野兽的低吼。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夜幕,正缓缓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