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的喧嚣早已散尽,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檐下摇曳,光影幢幢,将门前青石板上的暗色污渍照得格外清晰,仿佛还能嗅到那日溅落的血腥气。
李稚京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体内那股燥热却丝毫未减,反而像藤蔓一般,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每走一步都觉得双腿发软。
她咬着舌尖,用刺痛来维持清醒。
知味楼早已打烊,后门虚掩着,想来是伙计偷懒,忘了上锁。李稚京心中一喜,侧身闪了进去。
楼内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酒菜的残余味道,混杂着一股陈旧木料的霉味。她凭着记忆,摸索着上了三楼。
胧郎出事的房间,是视野最好的“望江月”。
房门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发出一声“吱呀”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月光从大开的窗户倾泻而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冷的银辉。
李稚京走到窗边,夜风夹杂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让她滚烫的脸颊感到一丝凉意。
她扶着窗框,仔细地观察着。
窗棂果然如那小郎君所说,留下了几道极深的划痕。那痕迹很新,边缘还带着木刺的毛边,像是有人在极度的恐惧与绝望中,用尽全身力气抓挠而成。
指印的方向,是从外向内,仿佛是想拼命爬回来,却最终无力地滑了下去。
李稚京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几道刻痕,仿佛能感受到胧郎当时彻骨的冰冷与不甘。
这绝不是失足。
她又看向窗外的栏杆。
栏杆很高,几乎到了她胸口的位置,除非是刻意攀爬,否则一个神志清醒的人,绝不可能轻易翻越。
她试着模拟当时的情景。一个人被逼到窗边,背后是虎视眈眈的恶人,身前是万丈深渊。他挣扎着,想要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却被人狠狠地推了下去……
李稚京越想,心头越是发冷。
体内那股邪火却烧得越来越旺,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觉得口干舌燥,眼前阵阵发黑,扶着窗框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不行,得赶紧离开这里。
她刚一转身,一股凌厉的劲风便从身后袭来!
李稚京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凭着本能向旁边地上一滚。
“嗤啦”一声,她右臂的衣袖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来。一道血线渗出,染红了月白色的布料。
她顾不得疼痛,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黑衣人手持匕首,如鬼魅般立在门口,浑身散发着森然的杀气。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那人见一击未中,没有丝毫迟疑,手腕一翻,匕首化作一道寒光,再次朝她心口刺来!
刀刀致命!
李稚“京”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身体的剧痛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知道自己绝不是这人的对手,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电光火石之间,她抓起身边的一张圆凳,用尽全力朝黑衣人砸了过去!
黑衣人侧身避开,圆凳“哐当”一声砸在墙上,四分五裂。
就是这个空隙!
李稚京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朝着楼梯的方向狂奔。
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带着死亡的压迫感。她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跑。体内的药效与失血的眩晕感交织在一起,让她脚下踉跄,有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到了楼梯口,她想也不想地就往下冲。
黑衣人速度更快,几个起落便追到了她身后。冰冷的刀锋几乎已经贴上了她的后颈!
李稚京心中一片冰凉,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接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更快的黑影从一楼破风而上,带起一阵凌厉的罡风。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楼道里炸响,火星四溅。
那柄即将割断她喉咙的匕首,被一柄凭空出现的长剑稳稳架住。
李稚京脚下一软,整个人顺着楼梯滚了下去,最后重重地摔在了一楼的地板上。
她顾不得浑身的疼痛,挣扎着抬起头。
月光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挡在她与黑衣人之间,手中的长剑在夜色中泛着幽冷的光芒。
那身形,那气息……
是顾元祁!
他怎么会在这里?
楼梯上的对峙不过瞬息之间。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手腕发力,试图挣脱长剑的钳制。
顾元祁却纹丝不动,手臂一沉,长剑带着万钧之力压了下去。黑衣人只觉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传来,虎口剧痛,手中的匕首竟“当啷”一声脱手飞出,钉入了旁边的木柱之中,兀自嗡嗡作响。
黑衣人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他毫不恋战,借着手腕被震开的力道,身形如一只夜枭般向后急退,撞破二楼的窗户,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顾元祁没有去追。
他收剑回鞘,转身,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每一步都踩得很重,仿佛在宣泄着胸中的怒火。
李稚京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疼,右臂的伤口更是血流不止,将她身下的地板都染红了一小片。体内的药力在肾上腺素退去后,以更加凶猛的姿态反扑上来,让她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重影。
她只能看到一双绣着金线的皂靴停在了自己面前。
随即,一道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李稚京。”
顾元祁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却又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谁给你的胆子,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
李稚京抬起头,视线模糊中,只能勉强看清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属于帝王的龙涎香,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钻入她的鼻腔。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一阵破碎的呜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
顾元祁看着她这副凄惨的模样,胸中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只剩下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他蹲下身,一把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