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左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圈绷带,眸光闪烁,那份清晨的慵懒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
“吱呀——”
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宋安澜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明艳的石榴红衣裙,满面红光,眼角眉梢都挂着餍足后的风情。
“稚京!你可算醒了!”她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毫无顾忌地拍了拍李稚京的肩膀,“昨夜……当真是快活似神仙!我长这么大,就没这么舒坦过!”
李稚京不动声色地拉过被子,掩住自己身上的痕迹,顺势避开了她的触碰,只弯了弯唇角,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虚弱微笑:“看样子,安澜姐姐是得偿所愿了。”
宋安澜得意地扬了扬眉,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昨夜的“盛况”。
“何止是得偿所愿!我那七个乖巧的小郎君,一个会抚琴,一个会作画,还有一个……嘿嘿,那腰力,啧啧!”她一边说,一边回味无穷地咂了咂嘴,言语间毫无女儿家的羞涩,反而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张扬与快意,“咱们女人,凭什么就得守着一个男人过一辈子?就该学学这男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方不负这大好年华!”
李稚京安静地听着,眸光平静如水。
前世的她,听到这番言论,怕是会惊得说不出话来。可如今,她只觉得有些好笑。
宋安澜以为自己挣脱了枷锁,获得了自由,却不知她这种看似潇洒的放纵,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饮鸩止渴。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端着一个黑漆漆的托盘走了进来,恭敬地递到宋安澜面前。
“小姐,您的汤熬好了,趁热喝吧。”
那是一碗深褐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郁又苦涩的草药味。
李稚京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这个味道,她太熟悉了。
前世在姜府,她为了怀上顾元祁的孩子,喝了多少补药,就见过多少被偷偷倒掉的……这种东西。
顾元祁不愿她有孕,便总让下人备着这个。
避子汤。
而此刻,宋安澜却像是喝一杯水那么自然,接过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仰头便一饮而尽。喝完,还嫌恶地“呸”了一声,将空碗重重地放在托盘上。
“真苦。”她抱怨了一句,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拉住李稚京的手,“走,陪我去游湖!这镇上的桃花开了,湖上风景正好,我让他们备了最好的桃花酿和一船的点心!”
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李稚京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下意识地便想抽回手。
她看着宋安澜那张明艳张扬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不了,安澜姐姐。”李稚京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歉意与疏离,“我身上有伤,昨夜又受了惊吓,实在没什么力气,想再多歇歇。”
她刻意加重了“有伤”和“惊吓”两个词。
宋安澜的动作一顿,这才注意到她手臂上的绷带,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闪过一丝不自然。
“你……没事吧?”她有些尴尬地问了一句。
“多谢姐姐关心,昨夜吃多了酒,摔了,只是些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好了。”李稚京垂下眼帘,一副柔弱顺从的模样。
宋安澜见她不愿多谈,也乐得不再追问。
她本就不是什么心思细腻之人,她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也懒得去管别人的死活。
“也好,那你便好生歇着。真是可惜了这大好春光!”她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摆,“那我便自个儿去了!我的小郎君们可还等着我呢!”
说罢,她便如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又刮了出去。
很快,院子里便传来她清脆的笑声和男人们的奉承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李稚京缓缓坐直了身子,脸上的柔弱与苍白褪得一干二净。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圈绷带,眸色沉沉。
李稚京靠在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随即,响起了三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不是碧溪,她的脚步声要轻快得多。也不是客栈的伙计,伙计的敲门声总是带着几分谄媚的急促。
李稚京的眸光一凛,将书卷合上,放在一边,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警惕:“谁?”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清冷自持,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的男声传来。
“李姑娘,是我。”
是顾元祁。
李稚京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却瞬间切换成一副惊喜又夹杂着委屈的神情。她赤着脚下地,快步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栓。
门外,顾元祁一袭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如竹,清俊的脸上带着风尘仆仆之色。他的目光在触及她的一瞬间,便落在了她苍白的脸色和手臂上那圈刺眼的绷带上。
他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昨夜,睡的可还好?”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
李稚京的脸瞬间就红了,她咬着下唇,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默默地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
“是好的,多谢陛下关心……”
她顺势抱紧双臂里,双手紧紧抓着衣袖。
顾元祁的身子猛地一僵。
眼前的温香软玉,带着少女独有的馨香。
让他又想起来昨夜的荒唐。
“陛下,怎会来江南?”
李稚京心想,定是因为那桃溪班的案子,顾挽娴为了这案子不断在京城奔波,但是如今,风言风语闹得这样大,却丝毫没有平息,他可不得来亲自瞧瞧么?
他缓缓皱眉,脸色有些僵硬。
李稚京那双浸满水汽的眸子一怔,猛地反应过来什么,连忙跪下。
“陛下恕罪,臣女没有打听圣心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而已……”
李稚京咬着牙,他真想给自己一拳,一个臣子的女儿,去问皇上的行踪和意图,她真是疯了!
问这个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