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陷入僵局,所有线索都像是指向一团模糊的迷雾。严雪的耐心在压力下一点点磨损,她需要突破口,任何一个突破口都可以。
她再次来到了法医中心。这一次,不是听取汇报,而是直接走进了吕木翰的解剖实验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消毒水、福尔马林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微甜的腐败气味的独特气息。低温让空气有些凝滞。吕木翰正站在不锈钢解剖台前,台上躺着的正是受害者张鹏的尸体,尽管主要解剖已完成,但他似乎仍在进行一些细微的复查。
他穿着蓝色的手术服,外面套着塑料围裙,戴着双层手套,护目镜和口罩将他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专注而疲惫的眼睛。
“有什么新发现?”严雪开门见山,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解剖台。尽管见过无数场面,但每次直面这种程度的暴力与死亡,依然需要心理建设。
吕木翰没有抬头,手中的解剖刀小心翼翼地拨动着尸体颈部的创伤区域,他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在重新检查创口。之前的注意力都在颅骨损伤和失血上。但有些细微之处,当时被忽略了。”
他用一种带刻度的手术镊子,轻轻撑开一道被清洗过但仍狰狞的撕裂伤:“看这里,颈动脉破裂是主要死因,但你看创口边缘的皮瓣形态和皮下组织的挫伤带。”
他示意严雪靠近。严雪屏住呼吸,凑上前。
“创口主要部分粗糙,符合镇纸反复击打造成的撕裂伤。但是,”他的镊子尖指向创口上端一处不太起眼的位置,“这里,有一小段极其短暂的、相对平直的切缘,大概只有3到4毫米长,非常浅,几乎被后续的猛烈击打完全破坏掩盖了。”
严雪蹙眉:“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镇纸猛击之前,可能有一个极其快速、精准的试探性切割。”吕木翰放下镊子,拿起一个带着强光灯的放大镜,对准那个区域,“凶手,或者其中一个人,可能先用极锋利的刀片(比如手术刀片或刘炜持有的那种美工刀片)尝试性地划过这里,似乎是在确认位置和深度。你看,这细微的划痕甚至避开了主要的颈阔肌纤维走向。”
他顿了顿,语气冰冷得像解剖台上的金属:“这不像是一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会做的事。这更像是……一种冷静的、甚至带点教学意味的演示。仿佛在说:‘看,应该从这里下手’。”
这个发现让人不寒而栗。它不仅暗示了可能的预谋,甚至暗示了现场可能有“教学”行为发生!
“还有这个,”吕木翰移动到尸体的手指部位,“死者指甲缝里的残留物,除了他自己的皮屑和衣物纤维,以及刘炜的皮屑组织外,我们通过显微光谱分析,发现了一种极其微量的特殊金属合金碎屑,这种合金通常用于高精度手术器械或者某些高档文具的金属配件,比如……笔夹或刀片底座。”
高档文具的金属配件!严雪立刻联想到了那支特殊的蓝色笔!
“能确定是什么东西吗?”
“无法精确到具体物件。颗粒太小,成分也非独一无二。但它的出现本身就很异常。它不属于刘炜的工位环境,也不像张鹏这种经理会接触的东西。”吕木翰直起身,看向严雪,“它更像来自一个……携带了某种精密工具的人。”
接着,吕木翰走到了旁边的物证台,上面放着刘炜那本日记本,正被放在一个物证袋里。他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翻到最后一页。
“你之前让我重点关注这本日记。除了油墨,我还发现了一点别的。”他用一把精细的软毛刷,轻轻刷过日记本边缘的装订缝,然后在强光下用放大镜观察。
“看这里,在纸张边缘和装订线的缝隙里,有几颗几乎看不见的透明纤维。”他用极细的镊子夹起其中一点肉眼难以察觉的微粒,“初步镜下观察,像是某种极细的尼龙或涤纶纤维,常用于制作特定型号的防切割手套。”
防切割手套!这绝不是普通上班族会日常携带的东西!
“佩戴这种手套,可以避免直接接触留下指纹,同时又能在使用刀片或笔时保持足够的灵活度和触感。”吕木翰补充道,他的分析冷静得近乎残酷,“结合那个试探性切割伤和特殊的金属碎屑,我认为有极高可能性,当时现场有第二个人。这个人佩戴专业手套,可能携带精密刀具或特殊笔具,他对人体结构有了解,并且……他可能在‘指导’刘炜如何更‘有效’地杀人。”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冰柜运行的微弱嗡鸣声。吕木翰提供的细节,将案件的恐怖和复杂性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级。这不再是简单的激情杀人,而是一场精心策划、冷血无比的“现场教学”。
严雪感到胃里一阵翻腾,不是因为尸体的惨状,而是因为这种超越常理的冷酷和恶意。她看着吕木翰,他依旧平静地摘下手套,记录着观察结果,仿佛刚才描述的只是一段普通的物理实验数据。
这种极致的理性与眼前极具冲击力的感观细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既让人安心于他的专业,又不禁让人心生一种敬畏与疏离。
“这些……能写进报告吗?作为指向‘导师’的关键证据?”严雪的声音有些干涩。
“可以。但需要注明是推断。”吕木翰平静地回答,“创口的细微痕迹、特殊金属碎屑、纤维,都是客观物证。但将它们串联起来,指向‘第二人’和‘教学’,是我的专业推断。法庭上,需要其他证据链辅助支撑。”
“足够了。”严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寒意,“这至少告诉我们,方向没错。我们追查的,是一个戴着防切割手套、使用特殊笔具或刀具、精通人体结构、并且以操纵他人犯罪为乐的……魔鬼。”
她转身离开实验室,背后的冰冷和那股混合的气味仿佛仍追随着她。但这一次,她心中除了沉重,更多了一股必须将对方揪出来的决绝。
吕木翰提供的这些细微甚至令人不适的“尸语”,终于让那个隐藏在迷雾中的“导师”,露出了更多一点点的轮廓。